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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辞色第48节(1 / 2)





  从昨天到现在他都很奇怪,好像此时灵魂出窍的并非是病床上的我,而是一派翩然优雅的他。

  有最好的大夫和夏菀聆裳她们照顾我,姬玉在这里似乎也没有什么能做的。他很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那些在赵国时络绎不绝的信鸽如今也不断地落在了竹溪居。他的桌上放了许多那些信鸽带来的用密文书写的纸条,他坐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儿呆便开始看纸条,偶尔在白纸上抄录一些,我走过去看到他抄录的情报全是与信野公相关的。

  又一个要承受姬玉怒火的人,信野公大约会死得很惨吧。

  他拿起一张纸条,我下意识地出声提醒:“这张你刚刚抄过了。”

  姬玉自然没有听见我这游魂的声音,不过他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愣了愣然后嘲讽地轻笑一声,看了那纸条片刻便点燃烧了。

  他平时并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姬玉烧完那纸条似乎是困倦了,趴在桌子上像是休息,眼睛却没有闭上。他目光放空了一阵儿,突然轻笑着低声道:“装睡装到真睡着,真有你的。”

  我怔了怔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原来那时候他知道我在装睡。

  我就这样身不由己地跟着姬玉,其实姬玉的一天很安静,从早到晚都在处理各种事情。情报,来沟通情况的禁军统领,甚至卫国君主也派了使者与姬玉商量应对绑架之事,一天下来可谓没有喘息的时机。他今天表现依然完美效率却不太好,思维也好动作也好都慢下来,连带着饭也吃得少了。

  卫国物产丰富,厨房送来的一桌饭菜颜色鲜艳种类繁多,姬玉撑着下巴挑了几筷子,夹起一只虾左看右看好像硬是要看出美丑来似的,低低地说了一句:“亏你能想到那么多形容词。”

  语气里有轻微的不忿。

  他这是在说……当时我给沈白梧形容食物的事情?若不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我一眼,我真要怀疑他知道我就在他身边了。

  姬玉又吃了几筷子便放下了,这食量与他平时相去甚远。

  这忙碌的一天终于即将结束,姬玉准备休息了。或许是太过疲惫,他决定今天休息之前要——洗澡。

  他对小厮说准备浴桶的时候我便呆立在当场,浴桶搬来注满热水之后姬玉便要他们退下。夏菀以前也跟我说过,姬玉洗浴的时候绝不要别人侍候的。

  于是这个房间里就剩下了他,和他看不见的我。

  姬玉开始解衣带,因为天气热他只穿了两件,我见那手指攥着丝质的衣带几下回转,紫色的外衣和里衣便从肩上滑落,露出他白皙如玉的肩膀,我方才从僵硬的状态中猝然惊醒,迅速转身捂住眼睛。

  然后想着,为什么已经转身了还要多此一举地捂住眼睛。

  我放下手掌,便听见身后有继续脱衣服的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那些衣服就落在了床边的椅背上,余光里是一片深浅不一的紫。不一会儿就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我呆立半晌只觉得一个游魂应该是没有心跳的,为何我现在却好像心跳如鼓。

  我便如蜗牛般慢慢地回过头看去,姬玉背对我大半个身子没在浴桶中,只能看见他露出水面的肩膀和后背。我这才稍稍放松下来微微走近了些,却看见他白皙的后背上大片红色的伤疤,如同红了一片的枫叶林。

  这样的伤疤沈白梧胳膊上也有类似的,不过比姬玉的面积小很多。他说是当年试毒的时候皮肤溃烂,最后留下来的疤痕。

  姬玉身上的面积居然这么大,当时他该多疼啊。

  有这么明显的伤疤,怪不得他不要别人侍候他洗澡。

  我伸出手想去触碰他的后背,那手指却穿过了他的身体。我才迟迟想起来现在我什么都碰不了。

  现在他看不见我,我突然生出了许多勇气,很想抱一抱他。

  正在我出神之时姬玉沐浴完毕从浴桶中起身,我立刻低头后退。狭窄的视线里姬玉修长的腿一闪而过,留下一片淋漓水光,待我再次抬起头来他已经擦干身体穿上亵衣,去喊小厮收拾。

  我方才长长松一口气,看着下人们一阵忙活之后离开,姬玉留了一盏灯便上床休息了。算来他已经三天没睡,刚刚又沐浴了一阵,应该马上就能睡着吧。

  我这样想着便坐在了他的床头,看着他拥着被子闭上眼睛,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没有睡。我百无聊赖地看看他,再看看窗外的明月,再看看那盏悠悠燃烧的烛台,不知道自己这个不速之客还要待上多久。

  且不论是不是我的愿望,神明甚至已经给我机会看姬玉洗澡了,想来是十分完美,之后还会有什么别的事情么?

  想到洗澡二字姬玉的身体又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我有些心烦意乱。正在这时姬玉的呼吸却开始紊乱,眼睫颤抖了片刻猝然睁开,整个人像是溺水一样大声喘气。

  他又做噩梦了,不过这次他十分少见地醒了过来。

  姬玉盯着天花板片刻,翻身起床披上外衣,推开门就出去。我踉跄地被拽着紧跟他,便看见他跑到了隔壁“我”休息的房间,径直推开房门进去。

  夜色朦胧一片黑暗里他甚至没有先去点灯,而是直奔我的床边拉起我的手腕,捏着我的脉搏安静了一会儿人才松懈下来,喃喃道:“只是梦……”

  独白

  姬玉放下我的手腕,转过身去把灯点起来。幽幽的火光就照亮了这个房间,病床上我苍白的脸色也因为火光染上几分暖色。

  姬玉坐在床边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突然轻叹一声侧躺在我身边,像是疲倦极了。他的眼里全是血丝,认真地看着床上双眼紧闭的“我”,轻声说道:“第四天了,我还是不能入睡。”

  “照这样下去,你再不醒过来,我就要活不成了。”姬玉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笑意,仿佛在开玩笑一般。但话说完他就不笑了,眼里的光芒慢慢沉下来。

  他看着面前那个无知无觉的病人,仿佛积攒了很久情绪终于泄露出来,眼神变得很复杂。姬玉哼笑一声说道:“你只喜欢阿夭,你这么惜命的人,既然阿夭已经死了你干嘛还为我做这些事情?”

  “你们这些人啊,顾零也好沈白梧也好你也好,从前我不被信任受苦受难的时候也没见你们,如今我变了却一个个排着队来怀念以前的我了,不觉得可笑吗?”

  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唯有烛火月光虫鸣鸟叫,和一个听不见话的病人的时刻,我第一次看到姬玉流露出隐秘的近乎于委屈的情绪。

  他从来不让身边的人提阿夭,似乎对此深恶痛绝。可或许他才是最怀念阿夭的人。

  我便觉得难过,轻声说道:“对不起。”

  很多时候我只顾着保护自己,害怕从他那里受到伤害。却没有认真想过我在他面前说只喜欢阿夭,对他来说是多么残忍的事情。

  姬玉自然听不见我的声音,他伸出手去撩我额前垂落的长发,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指尖绕着,轻声说道:“遇见你的事情我想起来了,可不就是教你唱歌,不就是给你讲了一些故事吗?你怎么能一下子记十几年呢?该不会是……便是这么一点善意,在这十几年里你也再没有感受过了吧?”

  “宋长均说你从小就非常安静,除了跟在姜期期身后就是看书,窝在宫里的书库里,看一天,看一年。总是问太史令大人很奇怪的问题,待太史令想要深究的时候又不说话了。这么多年里没有人知道你在想什么,他觉得你一定很孤独。”

  姬玉的话顿了顿,手指在我的鼻尖上刮了刮,轻声道:“我也这么觉得。我真想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太聪明了,很多时候我不知道你表现出来的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我想起来姬玉最喜欢问我的一个问题就是——你在想什么?我从来都把这当做一种探究,自然而然地建立起防御从不说真话。

  我从没想过,他其实也很想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