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2)
1
「你要记得,首都州必定在国家的中央。」
远甫把庆国的地图摊在桌上。虽说是地图,但这里并没有阳子在故乡经常看到的那种精密地图,只是能够了解大致位置的粗略地图。
「庆国的首都州瑛州位在中央,周围有八州,这也是太纲规定的。瑛州的州侯是台辅,瑛州的土地基本上都分割给国官做为报酬和赏金。国官没有薪俸,而是在瑛州某个地方有封地,封领的租税扣除缴纳给国库的税金后,就是薪俸。封领的最小单位是里,上缴一半,再加上人头税——赋税,所以有一里封领的官吏得到的收入比成人从农田得到的收入多五成,最大的封领是一县。领主可以任命自己封领的官府长——州都所在的郡也一样。」
「州都郡分割给州官,成为他们的薪俸吗?」
「你说对了,你知道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吗?」
阳子偏着头思考。
「这里没有纸币,如果官吏的薪俸发的是钱,就无法带回家……应该不是这样吧?」
远甫笑了起来。
「有汇票,所以不必担心——官有土地,也就是说,当国家发生饥荒时,官吏的薪俸必然会减少。」
「喔,原来是这样,即使不加薪、减薪,也会自动增加或减少。」
「没错——那有什么坏处吗?」
「官吏会独断专行?」
「没错——首都州都有牧伯,乡、县各府也都派遣刺史加以监督,但必有疏漏之处,刺史和县正同级,有时候刺史和县正可能勾结,暗中胡作非为。国家决定了租税,但赋税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自由征收,所以,每次首都州的领主换人,百姓就会一喜一忧。」
「……原来是这样。」
「这里固继所在的北韦乡目前是黄领,也就是没有领主,由台辅统治——以前曾经是和州侯的封领。」
「和州侯……呀峰。」
阳子皱起眉头。呀峰是恶名昭彰的诸侯,听说是一个阴险奸诈的人,州政严苛,众人纷纷要求革除其职,却迟迟找不到契机。
「予王登基时,任命呀峰为夏官长大司马,将北韦的北韦乡黑亥县封赐予他,之后又任命其为和州侯,有百姓听到这个消息后,喜极而泣,说终于可以摆脱呀峰了——呀峰是没有尾巴的豺虎,虽然危险,却没有方法可以逮到他。」
「六官也伤透了脑筋——虽然着手进行调查,但迟迟没有发现足以革除其职的证据。」
「老夫也这么想——先不谈这些——?」
听到敲门声,远甫和阳子都抬起了头。
「爷爷,有人要我送信。」
桂桂说着,跑进了书房。
「喔,谢谢你啊。」
远甫从桂桂手中接过信,当场打开,然后露出困惑的表情看着阳子。
「……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吗?」
「不,」远甫把信收好,「阳子,很抱歉,老夫今晚有访客。」
阳子知道远甫的言下之意,就是晚餐后无法为她上课,点了点头。桂桂抬头看着远甫。
「有客人吗?所以要准备晚餐和客房吗?」
「不,不用了,客人会在晚餐后才来,而且晚上就回去了。老夫会张罗,你们就先睡吧。」
入夜之后,阳子在卧室密会了访客。她的访客是骠骑,是景麒的使令。
「那里的情况如何?」
阳子说话的方向看不到任何身影,卧室内除了阳子以外,并没有其他人。
「……一切安然。」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回答的声音,如果有人听到,或许会以为是地板下传来的声音。这种感觉并不算错,因为骠骑隐形在地下。
使令可以隐身在天地的气脉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沿着气脉移动,称为遁甲。景麒也可以沿着风脉遁甲,只是能够移动的距离并不长,至少无法从尧天的内宫移动到千里之外的北韦。
由于景麒无法亲自造访,因此派了使令前来。骠骑详细报告了宫中的情况,回宫之后,应该会向景麒报告阳子的近况。
「——浩瀚仍然下落不明。」
阳子点了点头,企图弑君的浩瀚在押解时逃脱,仍然行踪不明。
「诸官中有人说,主上是因为害怕浩瀚,所以逃亡雁国。」
阳子轻声笑了起来。
「我猜到有人会这么说……好吧,就当作是这么一回事。」
「请主上谨慎提防,一旦浩瀚得知主上的行踪,可能会再度企图弑君。」
「有班渠和冗佑在,不必担心。」
「——臣会转达。」
目送骠骑离开——事实上,遁甲的骠骑根本无法目送,就悄然离开了——然后,阳子走出卧室。
这里的建筑物基本上都是一明两暗,一个开放型的房间附属两个封闭的单人房。阳子所住的房间也是如此,以故乡的标准来说,就是一间两坪多大的起居室附属两间各是一坪多大的卧室。如果是大房子,其中一间卧室内放床榻做为寝室,另一间卧室放置睡床和椅子兼用的床榻,并放书桌和书架,基本上做为书房使用。两间卧室之间的厅堂是起居室,气候宜人的季节就会敞开门,然后放上屏风遮挡。厅堂的门都是折门,全部打开后,和房间的宽度同宽,阳子觉得与其说是房间,更像是通道的一部分,厅堂内摆放了桌椅。
里家的折门没有装玻璃,在细致格子图案的门框架上糊着纸,感觉有点像纸拉门。按照这里的礼仪,除了睡觉或其他不希望他人入内的情况以外,无论天气再冷,都要把折门稍微敞开,所以阳子把原本关着的折门打开了些。
阳子房间的起居室隔着院子,刚好可以看到通往书房的走廊。阳子看到有一个人影出现在走廊上,忍不住定睛细看。
她只看到是一个男人。男人不至于像少年那么年轻,但岁数也没有大到可以称为老人——除此以外就难以分辨了。男人穿着很朴质的宽袖衣,外面穿了一件棉袄,头上戴着一顶毛帽,垂着黑色的面纱,而且还有长巾绕在脖子上,把整个头都包了起来,完全看不清他的长相。
「……他是谁……?」
无论怎么看,都觉得他是故意遮住脸。那个身影微微低着头,走进了书房。阳子皱着眉头目送他之后,走出起居室,沿着走廊走去里家。
「——兰玉。」
听到走廊上的声音,兰玉抬起了头。桂桂猛然站了起来,从屏风后方张望,立刻欢呼着拉着阳子的手。
「怎么了?」
兰玉问。
「我们来玩吧。」桂桂说。
「可以和你聊一下吗?」
「请进。」兰玉说着,拿起火盆上的陶壶。厨房烧好的茶都放在这里保温。
「——对喔,今天有客人,所以你没上课。」
「对。」阳子笑了笑,接过兰玉递过来的茶杯。
「那是谁?」
「你说客人吗?我不知道,也没有问。」
兰玉回答,桂桂拉着她的袖子说。
「姐姐,就是那个人,头发有棕色斑纹的人把信拿给我的。」
「喔。」兰玉点了点头,她记得那个送信的人氏姓为劳。黑色头发中有褐色斑纹,有时候会来找远甫。他好像是有人派来的使者,但兰玉也不了解详细的情况。
「原来是劳先生……那客人有点可怕。」
「可怕?」
「因为那个客人每次都把脸辽起来,有时候会来找远甫,首先会派劳先生来送信,自己每次都是晚上才来,而且都是很晚的时间,因为那个人来的时候,远甫都说不必锁门,所以我才会知道。」
「到底是谁?从哪里来的?」
「不知道,即使问远甫,他也绝对不告诉我……我讨厌他。」
听到兰玉这么说,桂桂也点着头。
「你讨厌那个男客人吗?」
「他一定是坏人。」
桂桂说完,看着兰玉。兰玉低声喝斥说:
「不可以说这种话——但是,每次他来了之后,远甫隔天的脸色就很凝重。」
「——为什么?」
「不知道,远甫不告诉我……所以我就更担心了,你能了解吗?」
「我——非常了解。」
阳子和兰玉他们聊了一阵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虽然夜已深,但书房还亮着灯。
「……班渠。」
「在!」
「那个男人离开后就跟着他,调查一下他住在哪里。」
里闾已经关了,男人一定会投宿。
「遵命。」
2
船经过了巧国和庆国边境的高岫山。高岫山是跨越各国国境的山脉,有一道关门,最多也不会超过三个。由于每个国家都有,所以国境也称为高岫。巧国和庆国之间的高岫山至庆国北部东岸中部的吴渡港口一带称为四泊。
「姐姐,给你一样好东西。」
铃站在甲板上眺望大海,清秀跑了过来。
「给你。」
清秀得意地拿出用砂糖煮过的杏干。
「哪里来的?」
「别人送我的。」
清秀笑得很灿烂。
——这个孩子真奇怪。那天把铃骂得狗血淋头,之后并没有对铃敬而远之,反而更频繁地来找她,甚至会跑到女用房睡在铃的旁边。铃也不想再对他生气,清秀很聪明,如果因为他是小孩子而小看他,必定后患无穷。
因为睡在同一个房间的关系,铃发现清秀的疼痛很频繁,他几乎每天早上都会抱头呻吟。虽然他说睡一下就会好似乎不是谎言,但有时候在快好之际会呕吐,头痛症状消除后,又好像没事一样,只是走路有点蹒跚,经常像在蛇行般东倒西歪。
——清秀是不是生了什么病?看起来不像是单纯的头痛。
清秀之前说,他被妖魔攻击。铃曾经看过他的伤口,在后脑勺头发绑起的位置,有一个被抓伤的小伤口,因为伤口并没有很深,所以铃也松了一口气,清秀说,他在受伤之后开始出现头痛症状。
「清秀,你真的没问题吗?」
清秀吃着杏干,纳闷地看着铃问:
「什么没问题?」
「你的伤口啊,既然还会痛,代表还没有好啊,真的没问题吗?」
「嗯,应该没问题。」
「有请医生看过吗?」
「没有。」清秀摇了摇头,「没那种闲工夫,而且没有大碍,只要休息就好了。」
「有没有改善?我觉得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铃觉得清秀呻吟的时间越来越长,在醒来之后,走路弯曲蛇行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清秀露出为难的表情。
「是吗?」
「这两、三天,你不是经常揉眼睛吗?眼睛也不舒服吗?」
「好像看不太清楚。」
铃叹着气。
「果然生病了,时好时坏不能说是好了,到庆之后,要去找医生看一下。」
「嗯……」
「你已经决定要去哪里了吗?」
清秀摇了摇头。
「妈妈已经不在了……」
「真受不了你,你要去庆国,竟然不知道要去哪里吗?那还不如去奏国。」
清秀生气地把头转到一旁。
「妈妈叫我回庆国,所以我要回去。」
铃叹了一口气。
「总之,到了庆国之后,一定要去看医生,不然你死了可别怪我。」
清秀的肩膀抖了一下。
「姐姐,你是仙人,所以知道吗?我真的会死吗?」
「清秀,」铃看着他害怕的表情说:「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并不是真的认为你会死。」
「姐姐,你的个性真的很差。」
「真对不起啊,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俗话说,祸害遗千年。」
「有道理。」清秀笑了起来。铃注视着他的笑容。
「小鬼,现在还在晕船啊。」
船员笑了起来。
「才不是呢。」
清秀抗议道。
铃在暗处探出头,看到清秀的样子,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蛇行得非常严重,天色已经暗了,他的蛇行状况仍然没有改善。
「但可能真的晕船了,感觉头昏昏的。」
「你不必这么紧张啦,心情放轻松。是因为要回庆国,所以很紧张吗?」
「我没有紧张。」
清秀的手在发抖,所以船员这么问他。严格来说,不是发抖,而像是痉挛。
「既然是晕船,就去乖乖躺着吧,摇摇晃晃地走来走去,小心掉进海里。」
「好吧。」清秀笑着走回船舱,铃暗自松了一口气。每次看到清秀的样子,就不由得感到害怕。如果只是头痛,或是只是发抖,或许不至于感到不安,但他同时有这两个症状,而且一天比一天严重,就不由得感到不安。
铃跟着清秀走回船舱,清秀无所事事地坐在那里。
「……你没事吧?」
清秀转过头,一脸讶异,视线飘来飘去,连续眨了好几次眼睛,然后用手掌揉着眼睛。
「你怎么了?」
「我好像真的有问题……视力很模糊。」
铃慌忙跑到他面前,跪在他右侧,探头看着他的脸。
「你很不舒服吗?头会不会痛?」
清秀看了看铃,又看着正面的墙壁,轮流看了好几次。
「……姐姐,我看不到你。」
「——啊?」
「像这样看前面时,就看不到你了。」
铃慌忙看向前方。人的视野很宽,她可以看到清秀出现在视野角落。
「我到底怎么了。」
清秀脸上露出害怕的表情。
「清秀——」
他皱起害怕的脸,原本以为他要哭了,没想到他笑了起来,但眼中仍然带着害怕。
「没想到我人这么好……」
「清秀。」
「看来我真的快死了。」
「怎么可能!不要说这种蠢话!」
清秀的脸皱成一团。
「我们一起去。」
铃握着他颤抖的手。
「要不要一起去尧天?」
「尧天……?」
「我要去见景王,景王一定有办法治好你,因为王宫里有很多了不起的医生——所以,和我一起去尧天吧。」
清秀低下头。
「不用了,我不可能……见到这么了不起的人。」
「你不是很不舒服吗?头痛不是很严重吗?万一更严重的话怎么办?」
「……真的可以治好吗……?」
「如果景王说不行,那我带你去才国,采王一定会治好你。」
「嗯。」清秀点了点头,落下一滴眼泪。
「……我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