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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2 / 2)


  透过窗帘缝隙看向外边夜色,他有些看不清,似乎除了漆黑再无其它。

  在跟Tracy讲述那些事的时候,过往岁月也像黑白胶片在脑子里倒带,他以为会像最初那几年的愤恨不平,然而真的去回忆了,感受到的只有索然无味。

  对,没错,确实是索然无味。

  时光不光会让人老去,也会让记忆产生变化。

  当记忆里的一帧帧变得朦胧而模糊起来时,每一帧都像是电影里的虚焦却依然斑斓的画面。

  风声潇潇,吹来吹去,是他回忆的方向。

  他伸手,稍稍拉开了窗帘,看到玻璃上倒映出自己的样子,也想起了他轻狂的年少。

  其实,比起Alex,他才更像李洲行年轻的时候。

  只不过李洲行不喜拍照,更是严厉禁止媒体刊登有关他的照片,所以很难找到其壮年时的照片。

  唯二的两张,一张在谢安明的办公桌上,还有一张被他母亲夹在那本残旧的日记本里。

  当糊里糊涂多年的母亲被一辆卡车彻底击倒后,他才在收拾东西时发现了那张照片。

  忽然就明白,当年已经被拐子佬带上公海的他是如何被救出来,接着怎会被送到李家,又为什么会在长到十五六岁时,谢安明要想方设法地把他送离香港,以避免经常和李洲行见面。

  其实,被“放逐”的,原先只有他一人,是姐姐怕他出事,自己选择和他一起走。

  这样的路途和通缉犯跨省逃亡一般艰难,唯一比通缉犯好的一点,是他们姐弟不至于被通缉,谢安明只吩咐暗中行事。

  姐弟二人没什么目的地,只知道不能留在广东。

  一个倾盆大雨的晚上,二人突然就想到以前小时候听说过无数次的——蓉城。

  没有过多犹豫,两人辗转贵州、山城,最后才到蓉城。

  那趟“旅程”,是他第一次到祖国大陆,更是第一次到蓉城,却听到了让人熟悉的方言,在那样的“动荡不安”中,带给他最踏实的安定,甚至不知道哪里来的一点点的归属感。

  不过,没有身份、没有证件,年龄又小,干什么都举步维艰。

  什么都尝试、什么都做,只要能够养活自己,幸亏姐弟俩是从小过苦日子长大的,对这一切上手起来,难度并不大。

  从家具厂的临工到只能在凌晨开运渣车的无证司机,黎靖炜干了很多份工,中间出过事、打过架,直到90年代到大陆昆山投资设厂的大舅舅回蓉城祭祖时,在路上碰到了卖黄果兰的黎婧灿。

  但也就在这时,李洲行接受调查后出来知道这件事时,把谢安明狠狠训了一顿,又赶紧派人连夜把他们接回来。

  此时,距离他们离开香港,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那段时间的种种,哪怕是再微小的事,都会成为蝴蝶效应的开端,在未来的某一天某一刻,掀起一场来势汹涌的飓风。

  回到香港的黎靖炜,心境已经完全不同,不想读书也不愿意再读书,满腔的热血再加上心中憋着一口气,也想要争那么一口,用什么方式都好,只要快速。

  小孩子顶着小孩子阶段的压力,成年叛逆期顶着成年叛逆期的压力,同Alex的不和,随着年岁的增长,逐渐由暗转明,再到不可调和。

  然而,不管是争兄弟、争女人,还是抢地盘,对方和自己比起来,始终差一口气。

  但母亲从小的教导,让他从未干过突破底线的事情。

  也正是因为内心有横线,所以做人做事容易被人在背后开枪。

  命运是未知的,越想做什么,在能力不够却又冲动行事的情况下,会给自己惹下麻烦的同时,也让母亲陷入了更深的漩涡。

  被逮的前一天,他同一班朋友在游艇唱K,玩了个通宵。

  慢悠悠摇回西贡时,已经夕阳西下,下船前,当时的“女朋友”想要到浅水湾续一摊,他头有点晕没同意,独自上了岸。

  勉强开车回到李家,酒仍旧未醒,姐姐载他回九龙去看母亲,他想吃麻婆豆腐,母亲没做,却做了姐姐喜欢的萝卜牛腩。

  他使性子有点不高兴,没吃饭冲出来抽烟,还没点上,就有警察站在面前。

  那艘停靠在浅水湾的游艇,被市民举报有人在上面聚众吸毒,一查,果然有。

  Alex坐着轮椅在远处的街角,摆出得意眼光,蔑视眼前的一切。

  可能是心痛亲儿子,也可能是想给太狂的他一点教训,无论黎婧灿如何求情,李洲行都没有出面。

  在里面的日子并不久。

  出来以后,母亲的“病”更重了些,不光是在外人面前,就算在他们姐弟俩面前,也偶尔有些不清醒。

  当然,关于这一点,他是后知后觉的。

  因为彼时,香港的李家已经变了天,李洲行与谢安明痛失独子,几近昏厥。

  对此,他像是一只久未放出笼的快乐小鸟,和叁朋好友玩遍香港,一个月过去后,玩来不知道该干什么,也不知道该追求什么,有些兴味全无,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不过,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爱看演唱会,那天和叁两好友从红磡出来,两个消息是一前一后传到他那里的。

  母亲和Sandy都进了医院,全身都有淤青,也都昏迷不醒。

  一人是在九龙没有名字的诊所,而一人是在养和的VIP套间。

  这边医生两次下通知书没人理,那边众人团团围住以绝食相逼的富家女。

  抬头望天,同样的天空,任何人看都是相同的一片天空,为什么那一天,看起来,是如此的空洞?

  当缤纷的晚霞渐渐消失,黎靖炜明白,他天真的想法没有办法不告终。

  对于谢安明提出让他跟Sandy结婚以给母亲换医院的条件,几乎没有考虑,或者说他根本没有考虑的资本,不得不点头。

  尽管他内心非常清楚,对方一箭双雕的意图。

  那一刻,他也彻底明白,因为无权无势,便不会被人当回事,甚至抢占他的所有物,也觉得理所应当。

  放眼这个圈子乃至社会大范围内,不管是谁,几乎都“利”字当先。

  他其实在很早的时候就明白这个道理了,但那个时候他接触的人的观念里,或者说母亲给他带去的价值观里,仍然觉得——

  “利”虽然重要,却不能忘“义”。

  可是,在李家待久了,才发现这里的人,把“利”摆在中间、变着花样摸得透彻,却压根不把“义”放眼里。

  ……

  最初几年,似乎只要闭上双眼,往事就会出现。

  夜一旦深,长夜一旦冷,他就似躺在泥潭里,脑海中纵然有千百种感慨在泛滥,却都无处安放。

  自怨自艾过,怨天怨地过,觉得自己一天天如行尸走肉的般活着意义不大,种种行为像是马戏团里的小丑,除了取悦自己的一些没必要的感受,生活并无希冀,无助、无望、无奈,曾经也想要放弃。

  因为结局迷离,究竟怎样?谁都说不清楚。

  可现在,多年过去,人生的路,浮浮沉沉的走过,黎靖炜已经很少像这样回头望,他往往都是习惯性的向前冲,直到站在命运的交叉点上,不得不停下来,看一看四周,却只有自己孤单的行影。

  他侧过身把香烟往烟灰缸里点了点,台灯光在他衬衫处落下暗色剪影。

  再看向外面——

  今夜雾太沉,迷蒙了窗玻璃,他也仿佛被回忆缠住了身,出现幻觉。

  黎靖炜盯着那双深邃的眼睛,他的眼前仿佛出现唐绵的模样,朦胧的是那张张笑面——

  她的句句情话、她的绵绵情意、同她走过的漫漫情路,像是萧瑟的风雨中,伴他穿过深深黑夜里,那温暖的光。

  他抬起手,想要抚上她的脸颊。

  或许是被风雨拂过,那肌肤在温热中,带着些凉意。

  黎靖炜收回手,拇指顺着食指窝慢摩。

  就像他牵着她的手一般。

  似乎就在此刻,他的心烦意乱,才有所缓解。

  仿佛只有这样,他的内心波涛,才能被抚平。

  他闭上眼睛,头痛旧疾有所缓和。

  就在这种时分,昨日的忧愁与年少的烦恼,也在挥一挥手当中,飘得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