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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2 / 2)

  真定长公主搂着孙子孙女,似不经意地道:“阿嫂又何必生闷气,和自己过不去呢?想念孙儿们,便将他们接来亲自教养看顾便是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呀,早就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了,也犯不着因他们而气坏了身子。”

  衡山公主立刻道:“真定姑母说得很是。听说寻常人家也有不少将孙子交给祖母教养的呢。竹林宫殿里如今就少了些人气,侄儿们若过来住下了,便是闹腾一些,阿娘心里定然也欢喜许多。”

  长孙皇后瞥了她们一眼,半嗔道:“我便是想念孙儿,也没有将他们一直留在身边的道理。太子妃、魏王妃难道就不想念儿子么?”说到此处,她又一叹:“我与太子妃、魏王妃生气,却又是何必呢?她们二人是我挑出来的,素来最是温婉和顺不过,却都欠缺了几分刚毅决断。这般脾性,哪里拗得过大郎和青雀?”

  “不如将两位阿嫂都唤进来,拜见阿娘?”晋阳公主试着问。

  长孙皇后略作犹豫,微微颔首。

  不见亦是不偏不倚,一同见也是不偏不倚。不论是见与不见,其实都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倘若她不能寻找出适合的解决之策,兄弟阋墙的危局便仍然不能解开。但,那是她亲手教养出来的孩儿。她不信,也不敢信、不能信,他们之间已经磨得再无兄弟之情。

  真定长公主望向王玫,温声道:“九娘,你且将孩儿们带出去,在禁苑中赏一赏风景。”王玫知道,她遣开自己便意味着接下来的事不宜让她得知。于是,她便躬身行礼,带着几个恋恋不舍的小家伙出了寝殿。衡山公主也跟着退出来,牵着她道:“表嫂,我带你去狩猎罢。近来阿爷没什么心情去秋狩,我便只能让侍卫们将豢养的猎物赶到禁苑里,也好练一练箭法。可惜兕子姊姊不会骑射,九阿兄又忙得很……”

  王玫眨了眨眼,刚想说她其实也不会狩猎,但瞧着衡山公主满脸期盼的神情,便有些说不出口了。说起来,衡山公主也不过是个尚不足十岁的小娘子,许多时候都仍带着几分纯真。无论是谁,瞧着这么一位漂亮的小少女不自觉地流露出“寂寞”、“孤单”,也不忍心拒绝她罢。

  “我几乎也不会骑射。”于是,她这样回答道,“不过,贵主若不嫌弃,我也很想见识一番呢。也不知我能不能拉得动弓弦。”

  “儿也想学。”崔芝娘笑道,“叔母若不能教我,说不得还须得劳烦贵主了。”

  “我会用弹弓打猎。”崔简目光炯炯地接道,“弓箭尚不熟悉。日后向阿爷学了,便陪贵主射猎。”崔韧想了想,哼哧哼哧地从袖子里翻出一个小弹弓,乌黑的双眸亮晶晶地望着崔简,充分表达了他的想法。

  衡山公主没料到他们竟然都如此配合,顿时喜出望外,豪爽地挥了挥手:“不会也无妨,尽管跟我来便是。射猎么,谁不是慢慢练起来的呢?我先前也不会呢,多练一练便能射中猎物了。说起来,若是今日收获颇丰,正好献给阿爷、阿娘、姑母尝尝鲜。”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带着宫婢、宦官与侍卫,前往禁苑的角落里射猎去了。待晋阳公主将太子妃、魏王妃带过去给长孙皇后问安,又亲自将她们送出去之后,便发现另一群人已经不知被衡山公主带到哪个角落去了。她摇了摇首,转身欲回到寝殿内,却见自家阿爷的卤簿已经无声无息地接近了。

  “圣人到了。”

  正与两个孙儿说话的长孙皇后闻言,抬眼望了望真定长公主:“十三娘,烦劳你将阿象、阿欣带出去顽。”顿了顿,她又低声道:“我仔细想过了,你方才说得很是。大郎、青雀都已经大了,我当年因养病而疏忽了他们,如今大约也是扭不回来了。阿象、阿欣两个都是好孩子,绝不能让他们堂兄弟之间也生了什么隔阂。”

  真定长公主牵着李象、李欣,朝着她轻轻颔首:“阿嫂放心罢。一家人,难免有生出龃龉的时候。父子兄弟之间,哪有不吵架的呢?便是驸马,也不知教训过我那不孝子多少回呢。只是,一家人没什么隔夜仇,不能教他们生出心结便是了。”

  长孙皇后垂目,苦笑起来:“你阿兄又何曾舍得教训他们呢?若是当真舍得,或许他们便不会成了如今这般模样了。”

  “观音婢,你这是在怨我没有教好他们?”圣人立在屏风边,忽然出声道。

  真定长公主朝着他行礼,李象、李欣也叫了声“祖父”。圣人神情复杂地望着孙儿们——他也一直是将两个孙儿捧在手心里宠着的。别说嫡孙李象了,便是庶长孙李欣,他也曾留在自己和长孙皇后身边带过几年。李象出生之后,李欣被送回了魏王府。太子遭训斥之后,李象也再未出过东宫。如今,孙儿们望着他,却不见往日的亲热,反而多了几分隐约的畏惧之意。

  他们年纪尚小,反倒并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这也充分说明,他想象中其乐融融的家庭,其实早便生了隔阂。或许,自孩儿们长大之后,所谓的其乐融融早就已经不存在了。

  真定长公主带着李象、李欣出了寝殿,与晋阳公主去了青光观观主的寮舍中闲谈。

  寝殿内,大唐当今最为尊贵的一对夫妇,也心平气和地说了许久的话。他们遣退了所有宫婢、宦官,无人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东宫内,太子自醉眼朦胧中清醒过来,听得这个消息之后,嗤笑一声,又继续醉生梦死。魏王府内,魏王拧起眉头,默然望着他的幕僚们,忽然道:“时候未到。”

  是的,魏王的时候未到。

  这些时日到处传的流言,引起了圣人的警惕与厌恶。他也不曾料到,不过是一次训斥,便引发了这么多猜测。甚至有人四处传太子遭了圣人的厌弃,太子之位必是保不住了。于是,他决定用最为明显的举动,维护他的嫡长子,他爱若珍宝的太子。

  因而,就在次日——九月初一大朝时,圣人封了魏征为太子太师。这一道旨意,无疑引起了朝野的震动。魏征是谁?圣人的心腹重臣。将他封作太子太师,无疑便是明晃晃地保太子,宣告他与太子之间的父子情分无人能够动摇。

  一时间,许多三心二意之人也不由得定了定神,收回了动摇的决定。魏王也不敢再随意勾连,稍稍收敛了一些。

  然而,称心一事给太子带来的深远影响,许多人却并未料想到——包括圣人与长孙皇后在内。

  ☆、第一百六十六章 通晓消息

  圣人下旨力保太子之后,真定长公主转日便回到了胜业坊。她离开得十分突然,回来的时候却很平静,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一般。因公主府如今每天都能收到一堆拜帖,着实有些扰人清静,郑夫人便特意将她与李十三娘接到崔府中小住些许时日。纵是有些消息灵敏的贵妇上门拜访,她也出面挡了下来。虽说郑夫人并非真定长公主,但她是博陵崔氏二房宗妇,她的态度便是博陵崔氏二房的态度,许多人也不得不掂量着行事。

  没几天,便到了九月初九重阳佳节。

  崔敦、崔敛、郑夫人、真定长公主都去了宫城中赴宴。据说,这次宴会是太子妃、魏王妃辅佐长孙皇后筹备的,圣人与皇后的用心也不难猜出来。一时间,便是心里再不愿意,魏王也必须装出一派兄友弟恭的模样来。只是,太子显然并不将他放在眼中,只作全然没瞧见他的作态。倒是晋王,见自家四阿兄难得友善,便与他说了些摹本进展之事。魏王听了,想起白费一番功夫的崔泌、崔泳兄弟俩,当下就怎么看他都不顺眼了。晋阳公主、衡山公主见状,巧语几句才将晋王“解救”出来。兄妹三个对视一眼,目光里充满了无奈与复杂。嫡亲的兄弟姊妹尚且如此,他们还有一群同父异母的兄弟姊妹呢!到了紧要的时候,本便稀薄的血脉亲情,又还能剩下多少呢?

  因崔澄、崔澹这天也不得空闲,小郑氏、清平郡主亦各有打算。小郑氏有一位血缘极近的堂兄也要来参加省试,她便带着崔笃、崔蕙娘、崔慎招待亲戚。清平郡主则照旧领着崔敏、崔英娘去了徐王府。崔滔陪着李十三娘与一双儿女在家中举办赏菊小宴。崔渊、王玫则领着崔简回了王家,而后奉着王奇、李氏,带着阿嫂、侄儿侄女们去往京郊登高望远。族世母崔氏、王十七娘,以及悄无声息接来的卢十一娘自然也随着一同去。

  行至半途,崔泓、崔沛兄弟护送着自家牛车也加入了。到得城门前时,王方翼也护着一辆牛车进入到队伍当中。一行人略停了停,将崔泓崔沛之母、王方翼之母迎上了李氏所坐的牛车之后,才继续往前行。

  到得离京城不远的小山坡边,附近已经围起了不少行障。王家仆从也匆匆竖起帐幔,圈出一块草地铺好苇席、茵褥。女眷们进入行障里歇息,精力充沛的郎君们则拿着红艳艳的茱萸枝往山坡上走。

  “仲翔今日不当值?”崔泓好奇地问。千牛备身是守卫圣人身边的近身侍卫,休沐歇假的时间与寻常官员并不相同。尤其像王方翼、崔澹这种深得圣人宠信的年轻侍卫,一年到头也不容易轮到多少回假期。

  “佳节难得。”王方翼回道,“因家中只有阿娘,不忍她孤零零地过节,我便特意与人换了当值的时间。”

  “若非如此,平时也很难将仲翔约出来。”崔渊似笑非笑道,“啧,我和九娘可真算是用心良苦了。说不得,这一回既有我的面子,也有十一娘的面子罢。”

  王方翼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却并未出言辩解,仿佛默认了一般。崔泓却不知怎地,脸上神色变幻万端,轻咳了两声,亦不再多话。至于崔沛,摇着茱萸枝走在后头,时不时地提醒几句前头的崔简、王旼注意脚下,完全不曾细听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待大家将茱萸插到山坡顶上之后,崔简、王旼见周围很有些野物,便开始拿出弹弓“狩猎”了。王奇兴致很好地指点他们两句,反倒让小家伙们大失准头。眼见着他作为祖父、外祖父的威严便要丧失了,崔沛实在看不过去,便在旁边提示起来。王奇忙不迭跟着他说了几句,崔简、王旼才重新寻回摇摇欲坠的信心。

  崔渊、崔泓与王方翼则在一片开阔的草地上坐下来,一边晒着秋日的暖阳,一边俯视着山坡下的风景以及仿佛近在咫尺的长安城。雄伟瑰丽的城池宛若天地间生出的棋盘,百余里坊整整齐齐。行走在其中的人却比蚂蚁还更微小,完全分辨不清楚。

  “仲翔,这些时日,你在宫中可曾听说过什么传言?”崔渊忽然问。

  王方翼望向他,想了想:“我们听过各种各样的传言。”他们随着圣人在宫殿中行走,偶尔也担负着巡逻之责,时常都能撞见宫人、宦官私下悄悄议论。换而言之,除了那些宫中的阴私之事,他们每天都能听着各类真真假假的言论。刚开始难免还有些查证事实的念头,然而,宫中之事却并不是区区千牛备身便能够插手的。久而久之,他们也便麻木了。当然,并不是没有千牛备身被人拉拢收买,成了暗藏的探子。但他心里却很清楚,随意泄露宫中甚至乎御前的消息,迟早都会出事。不过,崔渊毕竟是他的好友,他既然出口询问,他便不会隐瞒——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因他深信,以崔渊的品性,便是知道这些消息,也不会拿来做什么混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