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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1 / 2)





  “阿姊……”李遐龄眼眶红了,低声抽噎起来。

  李遐玉也从未想过,自家的宅院居然会付之一炬。即使这个满地尸首的家,早已不复昔日的温馨,但她毕竟在此处生活了两年有余,留下了许多想起来仍让她倍觉幸福的记忆。如今,却连这座宅子都不复存在了。

  谢琰看了姊弟俩一眼,低低一叹:“也罢。李娘子、玉郎,拜祭过李家世母之后,咱们就走。眼下咱们有粮食有钱财,一时倒也不必担心了。”

  李遐玉回过神,垂首匆匆将眼角的泪光轻轻拭去,微微颔首:“咱们已经一日不曾吃喝了,将怀里的蒸饼吃了罢。”

  三人在倒塌的耳房前跪地叩首,简单拜祭了孙氏,而后便躲在已经摇摇欲坠的正房废墟角落里,升起了火,将蒸饼与干净的雪水一同煮成了面糊汤,囫囵着喝下。蒸饼是白面做的,虽然不新鲜,但味道到底比清晨那半碗粟米粥好多了。三个孩子拿破碗吃着面糊汤,尽力保持礼仪,却因腹中太饥饿的缘故,仍是吃得有些急切。不过,因粮食实在是太少,他们就算是再饿也不能多吃,又将剩下几个硬梆梆的蒸饼收了起来。

  之后,三人便分散在废墟里寻找些能用得上的物品,以备路途中所用。

  李遐玉好不容易寻出半个照袋,以及几件尚未完全烧毁的粗布衣衫。这些衣衫、几个破碗、两袋粗面、一袋粟米,以及分散在三人身上的粳米、钱财,便是他们所有的行李了。与那些一无所有的流民相比,或许尚称得上有些家当,但钱财、粳米等物,却是绝不能轻易露出来的。

  当他们踏出李家宅院废墟的时候,李遐龄边走边回首,目光中充满了留恋。李遐玉却强忍住了心酸,再未多看。谢琰见状,轻声道:“李娘子、玉郎,我们一定会再回来,安心罢。”

  李遐龄点点头,李遐玉则道:“谢郎君,一路西去几百里,若你不嫌弃,我们不如以兄妹相称罢。你唤我元娘便是了,我和玉郎都唤你阿兄。以谢郎君待我们姊弟之恩情,足以当得起这一声‘阿兄’了。我和玉郎若真能有一位兄长,大约也不会比谢郎君更好。”以谢琰的礼仪教养,论出身,说不得还是他们高攀了他。所以,李遐玉并不曾想过当真认他为“义兄”,只是为了一路上更加方便安全而已。

  听她唤着“阿兄”,谢琰心中微微一动,拒绝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他在家中排行最小,底下并无弟妹,从来不曾当过兄长,也不觉得当别人的兄长有何特别之处。却想不到,头一次听人唤“阿兄”,竟然浑身上下无处不妥帖。

  “好。”他答道,伸手在李遐龄头顶上揉了揉,浅笑道,“玉郎。”

  李遐龄高兴极了,笑眯了眼:“阿兄!”他初次见面时,便对这位谢家阿兄很有好感。如今认了阿兄,比先生更亲近,自然觉得激动不已。

  而后,谢琰又看向李遐玉,仿佛自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瞧见了信任与依赖,顿时生出了几分豪气:“元娘。”思及七岁不同席的礼节,他略作犹豫,手在她头顶上轻轻拍了拍:“我们有缘共患难,只以兄妹相称未免太过生分了,不如就认了义兄妹罢。从今往后,你们便是我的弟妹。你不必将所有事都自己扛着,若是累了,尽管交给我便是。我虚长你几岁,又是郎君,一定会护住你们。”

  李遐玉眨了眨眼,努力地克制住即将溢出的泪水,带着些哽咽应道:“嗯。”她当然不会放弃应该属于自己的责任。但在这一刹那,父母之仇、家破人亡之恨、保护阿弟之责所累积的重担,确实像是轻了一些。不会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亦不会再压得她颤颤巍巍。

  因李宅靠近西城门的缘故,他们打算自那里出城,一路沿着水泽、绿洲,前往灵州弘静县。或许途中需要穿越沙地与荒漠,或许会遇见许多未知的危险,但他们必须前行。也是在这个时刻,在这三个孩子的性情中,都深深地埋下了坚韧与主动的根骨。

  ☆、第七章 前狼后虎

  长夜漫漫,风雪凄凄。

  萧萧寒风掠过湖泊边缘的树林,带来仿佛兽吼一般的风声。叶冠早已落尽的树林只余下光秃秃的枝桠,看上去毫无生气,森森而立。隐藏在林子深处的暗影重重,时不时几道绿光闪过,却是饥饿的狼群正在虎视眈眈。

  李遐玉有些忧虑地看了一眼树林深处,那些晃来晃去的绿幽幽的狼眼就像紧跟在他们身后的利刃,让她每时每刻都充满了警惕。身前的火堆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她垂首望着依偎在她身侧沉睡的李遐龄,轻声道:“阿兄,狼群恐怕不会罢休。”冬日的饿狼,哪里舍得放弃近在眼前的肥美猎物?这些狼跟了他们大半天,大概已经快要忍耐不住了罢。

  谢琰正在擦他的西域短刀,依旧微微含笑:“不过是几头狼而已,安心罢。若是十几头狼,我们大概会成为它们过冬的储粮。而如今,就当它们是咱们养着的牛羊便是。元娘,我们已经有好些天不曾吃过肉了,你可想尝尝狼肉的滋味?”

  李遐玉怔了怔,忽而也笑了:“想。”谢琰如此怡然自得,她便全心全意信他就是了。虽说按礼制,她与阿弟应当为父母守孝茹素三年,但如今饥寒交迫,又在赶路之中,食肉能弥补身子的亏损,倒也没有必要拘泥这些礼法规矩。

  谢琰勾起嘴唇,弓着腰站起身来:“你带着弓箭,在此处守着,我去将狼群引过来。”他自然知道礼法规矩,不过更喜“事急从权”之说,所以才刻意提醒而已。李遐龄身子骨弱,李遐玉又是小娘子,若此时仍死守孝期茹素礼法,恐怕熬不过这漫漫风雪和几百里路途。

  他们歇息之处,是个林间巨石上开凿的洞窟。许是经常作为路人歇脚之地,里头收拾得很干净平整,还铺着干茅草。洞窟外狭内宽,易守难攻,且能遮挡寒风,确实是最佳的过夜之地。若不是四五头狼一直跟着他们,伺机而动,他们也确实会安心在这洞窟中轮流休息。

  谢琰顶着风雪,走出了洞窟,径直向那群饿狼隐藏之地行去。李遐玉握紧手中的弓,稳稳地拔出箭,蓄势待发。她自幼修习骑射,而且颇有天赋,曾得祖父和阿爷的夸赞。但是,以前那些令她骄傲的“战绩”,也无非是跟着阿爷出门狩猎的时候,独自射中了沙狐、野兔之类的小猎物而已。如今,她为了掩护谢琰,要射的是饿狼,这令她既兴奋又担忧——因能帮得上谢琰的忙而兴奋,同样因担心气力不足以射伤饿狼而担忧。

  然而,此时已经容不得她多想了。随着一声仿佛响彻整座树林的狼嚎,谢琰握着血淋淋的短刀自林间飞跃而出,他身后则是四头几近疯狂的狼。一个照面,他便将头狼杀掉了,看起来也并未受伤,李遐玉不禁松了口气。而后,她专注地引弓控弦,一箭飞射而出,正中一头狼的前腿。

  原本瞄准的是眼睛,射中的却是腿,李遐玉不由得有些懊恼。不过,谢琰却紧紧抓住了这个机会,反手一刀,便刺向那头因为腿伤而步伐略慢的狼。两人事前并未商量如何配合,眼下他却敏锐地抓中了时机,让李遐玉双目微微一亮。她也不再瞻前顾后,利落地射出了第二箭、第三箭,很快就将箭袋中的十几枚箭都射光了。

  谢琰借着她的箭势继续攻击,迅速将剩下的三头狼都利落地杀死,然后一箭一箭帮她拔下来。他们自西城门而出时,好不容易才拾得这些完整的箭簇,断不能用过就丢了。

  李遐玉高兴之下,走出洞穴与他一起将几头狼拖到洞口边。狼血汩汩流出,散发出刺鼻的腥味,又很快被风雪掩盖。

  “可惜是几头饿狼,瘦骨嶙峋,恐怕也没有多少肉。”李遐玉一边用雪擦着自己的箭,一边惋惜道。谢琰珍重地将自己的短刀擦得干干净净,闻言一笑:“再瘦的狼,也有十几斤肉罢,够我们吃几天了。”

  “玉郎醒来后,定会欢喜极了。”李遐玉道,“阿兄且去休息罢,由我来守夜。若有什么动静,我会及时叫醒你。”见谢琰仍有些犹豫,她又劝道:“阿兄接连几天都没有睡,方才又杀狼耗费了气力,恐怕已经很是疲惫了。若是不好好休息,万一生了病可如何是好?”

  谢琰这才答应了,又道:“这个山洞很安全,咱们不如在这里多休整一两日也好。”

  李遐玉笑道:“阿兄说得是。总不能让这些狼肉都浪费了。”

  闻言,谢琰也忍不住失笑。那夜他遇见的气度不凡的小娘子,居然既勇悍非常,又如此斤斤计较吃食,恐怕连她的阿爷阿娘九泉下有知,也不会相信罢。说起来,他亦是完全变了模样。几日之前,他的双手还从未沾过血腥,也不会相信自己居然敢杀人,亦敢杀饿狼——人都杀得,狼又如何杀不得呢?只是,倘若如今再见到故人,他们可能认得出他?

  虽然思绪纷纷,但到底是累得狠了,不多时谢琰便睡熟了。

  李遐玉抱着弓箭,时不时瞧瞧左边的李遐龄,又看看右边的谢琰,再给身前的火堆填点柴火。许是因狼血震慑的缘故,一夜安然无恙,并未发生任何事。夜色曾很快便褪去了,天色将明的时候,谢琰才醒了过来。

  李遐玉虽然双目酸涩,却并不觉得困倦,目送谢琰拖着狼去了湖边。她想了想,无论如何料理狼肉,都需盐来调味,便在洞穴里仔细找了起来。功夫不负有心人,果然教她在角落里发现一个装盐的陶罐,许是曾留宿的行人不慎落下的。

  于是,三个小家伙总算吃上了有咸味的狼肉。以他们昔日的身份,都不通厨艺,烤肉实在是失败得很。幸而炖肉不需要任何技巧,只需加适量的盐便够了。因着许久不曾食肉,也没吃什么有油水的吃食,他们竟觉得这清炖狼肉简直是人间美味。直到三人都吃得腹部鼓胀,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饱食一顿后,谢琰便让李遐玉去休息,他带着李遐龄守在洞口附近学习拉弓射箭。李遐玉如今所用的,是县城战场附近捡到的两石弓。也亏得她自幼习骑射,臂力比寻常小娘子大上许多,才能拉得动这两石弓。年纪更幼小且从未习过武的李遐龄拿着这张弓练习,自是连弓弦都拉不动。

  谢琰见小家伙十分沮丧,便笑道:“气力可以慢慢练,不急。倒是准头,咱们眼下就能好好磨一磨。你应当顽过投壶之戏罢。我在十五步外画一个圈,你将这些石头都投进里头去,如何?”

  “好。”李遐龄便拿着石子,认真地扔了起来。他虽对武艺并不那么感兴趣,却胜在执着较真。便是这样简单的投壶之戏,他也视同真正习箭,不断地暗暗提升自己的目标:十投三中,十投五中,十投八中……

  谢琰满意地微微笑起来。时近正午,他看了看天色,又仔细想了想如何处理剩下的狼肉,吩咐李遐龄道:“玉郎且在这里守着,我去湖边将这几头狼都解了。”与其每日都外出,倒不如趁着眼下正安静的时候,将剩下几头狼都料理干净,以防万一。

  “阿兄尽管去。”李遐龄道,“若发现什么动静,我会叫醒阿姊。”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妄动。”谢琰又叮嘱道,这才再度去了湖边。

  昔日碧波粼粼的绿洲湖泊,如今已经结了一层浅浅的冰。谢琰将薄冰砸开,正要分解狼时,便听见一阵轻微的马蹄声。他猛然抬起首,就见两骑从湖泊另一边冲了过来。那两匹马的马蹄许是被布包裹住了,竟然并未发出什么声响,待他发现敌情时,已经晚了。转瞬间,穿得十分严实的两个虬髯汉子便纵马奔至他面前,拔刀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