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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节(2 / 2)


  得知佛骨入京,王公贵族们奔走相告,唯恐后见。平民百姓更是毁家废业、乃至灼臂焚顶,以求一睹一拜。佛骨所经之地,万民如痴如狂。其态令十四郎这个见过真神仙的人,都觉得痴妄太过,迷信害人。

  ——天子是不该轻易出首倡导此事的。

  可在众人皆醉时,非要说醒世之言语者,却往往要倒霉——谁不爱听好话,谁不厌闻恶谶?是不是实话,反在其后了。

  刑部侍郎韩退之上表劝谏,就说了这么一串大实话——佛骨未入中原时,圣君多长寿。佛骨入中原后,白马驮经之汉明帝在位才十八年,三度舍身的梁武帝,活活被侯景饿死。其间更有三百余年丧乱流离。事佛求福,乃更得祸。况佛骨是枯朽之骨,凶秽之馀,陛下您还是快烧了它吧。

  天子勃然大怒,几乎要立即处死此人,幸得几位宰相极力劝谏求情,才幸免一死。却也被远贬潮州。

  因此一事,朝中总算从迎佛骨的狂热中清醒过来——无论如何,有人差点为此无关紧要之事被杀,可见确实不是什么祥瑞盛举。

  天子怒火平息后,也渐渐回味过来,很快便将佛骨送回护国塔。

  此事之后,朝中风向便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

  先是天子无意中向他提到——早年他派内侍出使新罗,回来后内侍告诉他,他们一行失航于苍茫云海间,忽见海上有孤岛,岛上有仙人对他们说,“今日助尔脱困,来日归去,记得传语吾友”,内侍忙问仙人故友是谁,仙人便答曰,“唐朝皇帝正乃吾友。”

  不久之后,天子便下诏访求方士。

  随即便有宗室皇亲乃至当朝重臣,向天子举荐起海客山人来。

  如今天子身边环绕的,除了宦官便是方士。可朝中言官谏臣竟无一人上书规劝。

  十四郎虽年少无阅历,却也能觉出这不是什么好事。

  ——一个人怎么能既要凡尘富贵,又要世外逍遥?

  ——历代更有不知多少天子因求仙而乱政,为何朝臣都坐视不管?

  只是他亲眼见过修仙有成之人,却不知该如何阻拦天子的求仙之心。

  故而这阵子他陪天子听贤文馆学士讲经或是给天子读书时,便颇有些心不在焉。

  这一日也是如此。

  天子见他有心事,听他读完一卷书后,便引他说话,“你在宫外,可曾听谁又有新诗?”

  本朝于诗文最为昌盛,便比之玄宗一朝亦不逊色许多。尤其元白二位诗人,新诗一出便不胫而走,天子也时常问起。韩柳刘三人亦各领风骚。可惜这五人都仕途坎坷,如今只元微之一人有起复迹象,其余四人都远贬在穷山恶水之乡。

  十四郎记挂着云秀嘱托他的事,便道,“听闻白乐天量移忠州后,写了许多劝农诗,还亲自带仆役锄荷决渠、栽花种柳。亦写了许多田野翁诗。”

  天子笑道,“朕怎么听说他在忠州饱食荔枝,又寄荔枝,又画荔枝,又写图序,又‘自向庭中种荔枝’呢。”

  十四郎脸上便红了一红,道,“阿爹英明。他真是事无巨细都要写诗记之,令人瞒都不知该怎么帮他瞒……”

  天子哈哈笑起来。又道,“朕记得他被贬时你才十岁,先前他又丁忧三年。怎么你竟也知道他吗?”

  十四郎便道,“他的诗最简白,儿臣幼时笨拙,读不懂别人的,却唯独能读得懂他的,故而一直都觉得他亲切坦率。”

  天子点了点头,道,“他诗却写得真好。只是为人颇不识好歹。朕将他拔擢致名位,他却事事同朕作对。”说着便笑起来,“韩退之亦是,竟说人主奉佛则位促寿短,当真令人恨恼得很——这些读书人,在你身边时只想着给你挑刺,非得离得远了,才知道君恩浩荡。”他便命人将韩退之在潮州写的奏书给十四郎看。

  十四郎不知天子心意,只能捧书细看,见“年才五十,发白齿落,理不久长”,又见“苟非陛下哀而念之,谁肯为臣言者”,便知天子必已消气了——他阿爹其人虽为天子,却最是个性情中人。韩退之言辞哀切至此,他岂能不心软?

  十四郎便道,“……要不然就让他们回来吧。”

  天子又笑起来,道,“岂能朝令夕改?潮州是太险恶了些,倒可稍作量移。起复却先不急。南方地虽偏远,却也莫非王土王臣,便令南民也享一享文化德教吧。朕耳畔也好再清静两年。”

  十四郎本想从白乐天之《卖炭翁》和东坡种花诗,引出云秀嘱托他的事。却被天子给岔开,此时已错过时机。然而天子今日心情好,当是能听谏言的。

  他正想是否直接向天子提起为好,便听外间奏报,太子前来问安。忙起身立于一侧。

  虽天子常令人传话与太子——朕知道你的孝心。只是路远天热/天寒,你也不必日日都来。可太子纯孝,依旧每日前来定省问候。

  令天子这个爱“清静”的人颇为苦恼。

  这一日天子却不假思索,立刻点头,“让他进来吧。”

  太子来见天子,还从未这么快就得传唤,心中又惊讶又惶恐。很快便趋步进殿。

  入殿后稍作问候,天子便饶有兴致的提起来,“听说你家沅郎前日遇见了奇事?”

  太子茫然无知——显然还不知他儿子遇见“花精柳怪”之事。

  十四郎却立刻就明白了。

  他先是惊讶,同东宫有关的事,太子不知,天子却先知道了。随即又有些不安——他二哥哥虽温柔敦厚,却总觉得自己不得父亲喜爱,故而又敏感多思。此刻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势必又要想多说错,答不到点子上。

  便道,“……阿爹是问儿子院子里的那件事吗?”

  太子听是在十四郎宅里的事,心里才稍有了些谱——沅哥儿虽是子侄辈,论年纪却比十四郎还大一岁,两人自幼便走得近。只是沅哥儿生性英武活泼,而十四郎却柔弱寡言,难免又有些不谐。只怕是沅哥儿又欺负十四郎了。

  他的儿子欺负了天子的儿子——天子故意过问,自然是在警告他别嚣张僭越。

  他又愧又气又急,却越发不知该说什么了。

  只能道,“儿子回头便问问他。”

  天子便不再理会他。只又对十四郎道,“十六宅营建已久,多是玄宗时的旧宅子。院中花木感人气久了,怕已有了灵性——朕倒不怕这些东西,只恐妨害到你们这些晚辈。”

  十四郎便道,“儿子迟钝,没觉出有什么异常。”又问太子,“沅哥儿可好?”便趁机向太子解释,那日沅哥儿看见了旁人都没看见的东西。

  太子这才松了口气。

  也是家传——太子常三五日见不着天子一面,他儿子也同样十天半个月不见他一回。他还知道不见天子恐生疏远,故而日日前来问安。他那大儿子却是不见他正好,乐得逍遥自在。他从何得知沅哥儿好不好?

  便信口胡诌道,“没见有什么异常。”又道,“阿爹前世是神仙,他们两个自然也是神仙苗裔。想来邪秽之物亦不敢侵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