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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节(2 / 2)


  陈婉兮抱着孩子立在大榕树下头,日头透过繁茂的枝叶投在地下,几只麻雀在光阴斑驳之中来回跳跃,啄食地上的沙粒。

  豆宝伸出小手,咿呀咿呀的想要下地跑过去。

  陈婉兮却紧紧抱着他,微微有些失神。

  一只大手落在她的肩上,轻轻拍了拍。

  陈婉兮蓦然回神,转头望去,却是于成均。

  他走上前来,与她并肩而立,说道:“把宝儿放下,让他去玩吧。”

  陈婉兮淡淡道了一声:“王爷来了。”却并不肯将孩子放下,依旧抱在怀中。

  于成均瞧她这样,浅笑道:“你这样抱着孩子,他不开心,你也不开心。你不肯放手,他也终是要长大的。”

  陈婉兮先是不语,半日方才一笑,俯身将孩子放在地下,看着他朝那群小麻雀跑去,淡淡说道:“王爷这话,是在告诫妾身,不要过于拘束溺爱了孩子?王爷放心,妾身不是那等无知的妇人。”

  于成均说道:“爷不是这个意思,你把孩子放下,你不也轻省些?”

  陈婉兮浅浅一笑,长舒了口气,说道:“妾身,并不以此为苦。能庇护孩子平安长大,是为母之责。”

  于成均索性问道:“今日去见那妇人,到底听了些什么?回来,就这般闷闷不乐。”

  陈婉兮想了片刻,终究还是摇头道:“并没什么,妾身只是不解,所谓虎毒不食子,为何有人会不肯爱护自己的孩子,将自己的委屈仇怨发泄在孩子身上。孩子,还是这样的幼小。没有父母的庇护,怎能活下去,怎能长大呢?”父亲、母亲、小程氏、谭清扬三人当年的恩怨实情如何,她并无十足的兴趣。但她只是不明白,这些人在彼此纠缠之中,是否有想过各自的儿女。他们无所顾忌,让自己的孩子在莫名的恐慌之中度日。

  陈婉兮想到了三妹陈婧然,她过的艰难,而陈婧然也并不快活。堂堂的侯府小姐,竟然畏缩的比丫鬟还不如。究其缘由,不都在上一代人的身上么?

  于成均负手仰头看着天际,说道:“婉儿,你见过饥荒么?”

  陈婉兮看向他,不发一语。

  于成均深吸了口气,日光落在他脸上,令他的神情不甚分明,他说道:“爷见过,就在西北。那地方连年干旱少雨,略发生点天灾,地里的庄稼就要颗粒无收。那些地里刨食的农民,就要携家带口的逃荒。然而能往哪里逃呢?西北太广阔了,走断了两条腿,也走不出去。为了活下去,卖儿卖女,卖老婆,给自己也给家人找活路。可是人人都逃荒,又有多少人能买人?一切的法子都想尽了,没路可走了,连大人也饿的两眼冒光,就像狼一般。易子而食,那是你在书本上看见的词儿,爷却是亲眼见过。活生生的孩子,两家交换一下,便是彼此锅中的一堆肉。”

  陈婉兮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向后退了一步。

  她难以想象,这世上竟然有如此凄惨之事。

  于成均又道:“人,不总是为人的。”

  陈婉兮默然,半晌才道了一句:“然而,那毕竟是饿极了。”

  于成均向她走来,抬手握住了她的双臂,厚实的手掌,温热传来,抚平着她心中的不安。

  他凝视着她的眸子,沉声道:“人性复杂,既有人的一面,亦有兽的一面。逝者已逝,总归你我不是这样的人便好。”

  第74章

  入夜,银白的月光洒了满院,淡淡的,轻薄柔美。

  杏染坐在廊下,看着天上的月辉,心神被这月色迷惑,有些恍惚。

  琅嬛苑内,一灯如豆。

  入了夏季,才更换的碧色满绣玉簪花帐幔人影交缠晃动。

  因着一向忙碌,杂事又多,这夫妻二人已有日子不曾欢爱了。

  尽管今日心事沉重,陈婉兮还是顺了于成钧的意思。

  良久,待陈婉兮几乎力竭,于成钧方才在一边躺下,顺手将满面娇红、气喘吁吁的妻子搂在了怀中。

  陈婉兮眸光散乱,好容易才渐渐聚拢。

  于成钧开口,嗓音沙哑:“你今儿到底怎么着?同爷快活,也不尽兴,出神发傻,满心里不知想些什么。”

  陈婉兮也惯了他这些风话,抬头睨了他一眼,说道:“王爷还想怎样,几乎快把妾身骨头都拆了,还说不尽兴。”

  于成钧看着她,笑道:“行,还有力气顶嘴,比之前那行到中途就睡去,长进了不少。这般下去,爷瞧着,把那本册子上教的全演练起来的日子,也快了。”

  陈婉兮听了这话,委实有些羞恼难忍,她横了于成钧一眼,斥道:“这些话,也就由着王爷说了。横竖妾身说什么,王爷也都是听不进去,依旧我行我素。”

  于成钧一手撑头,轻轻抚着妻子细白圆润的肩头,浓眉轻挑,凑在她耳边低声说道:“爷真喜欢你这一身的好皮肤,就像羊奶一样的白。”

  陈婉兮脸红过腮,低低啐了一口:“没皮没脸!”

  于成钧大笑了几声,眼见陈婉兮神情活泛了些许,心中倒也松快。

  他倒并非定要说那些轻挑不正经的话,只是见妻子自从净水庵回来,始终抑郁寡欢,便有心逗她,好令她不再去想那些烦心事。

  陈婉兮哪里不知道他这个意思,叹息了两声,靠在了于成钧的胸膛上,指尖描摹着他胸上的疤痕,一面说道:“王爷,你可否有过,曾经极相信的人或事,有一天突然变了,不再是当初认定的那样。该如何是好?”

  于成钧摩挲着她的背脊,略有几分粗糙的掌心薄茧,在她背上引起了阵阵的酥麻。他将一手枕在脑后,说道:“爷没碰上过这种事,但就一点,当初凭着什么信的,如今再去想想,可有变故,若没有,依然信就是了。”

  陈婉兮轻轻叹息了一声,又问道:“倘或,这人是于自己而言非常重要的人呢?”

  于成钧低头瞄了她一眼,意有所指道:“那他可有对不住你之处?如若没有,他自己的私事,同旁人又有什么相干?”

  陈婉兮听闻此言,心中的那点迷茫,顿时散去,豁然开朗起来。

  是她自己入了迷局,当年的事,母亲的事,到底都是过去的事了。小程氏所言之时,她甚而尚未出生,那同她有什么相干呢?

  之于她,程初慧是一位无比慈爱祥和的母亲,在她身上浇灌了无数的心血。

  虽则当年母亲离世之时,自己年纪尚幼,但陈婉兮依然记得,母亲如何将自己抱在膝头,握着她稚嫩的手,一笔一划的教她习字,教她念诵文章。《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诸如此类,母亲甚而还教她念过几首《文心雕龙》里的文章,但终因自己年纪太过幼小,不知其意,还是落后渐渐大了,通了文理方才明白。

  昔年,自己还曾疑惑,母亲行径过于离奇,世间哪位为人母的不是教授女儿女红女德这些女子必备的德行?如今想来,母亲是想将自己毕生所学尽数教授给自己唯一的女儿。她并不希望自己,单单长成一名平庸的闺秀。明事理,立人世,母亲对自己是寄了厚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