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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再不复醒(2 / 2)

  她眼看着阿清的尸体被人抬走,冷汗从额上滑落,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惊悔交加。

  手心一握,便气游周身,竟是想直接自断心脉——

  陆子宣眼疾手快,转瞬已在她肩下几点封住穴道,惊怒间抖声:“你发过誓的,若伤我骨血,顾清影不得好死!”

  苏棠阴森森笑起来——

  她还留着最后一句可以让陆子宣怒火滔天的话。

  只要她说出来,寒蛊加身也一定压不住他的怒气。

  她受够了,再也没有办法支撑下去。

  可是现在只要顾清影来跟她说一句话,半句也好,哪怕只是对着她笑一笑——

  或许就又能苟延残喘,再期待下一次重逢。

  她思绪凌乱着,忽然抬起了头,“喂,我想吃糖人。”

  陆子宣惊诧不已,几乎要以为她疯了。

  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喜欢吃那种东西。

  她一直讨厌甜食。

  可她看起来很冷静清醒,眼中毫无波澜,重复了一遍:“我想吃糖人。”

  她强调道:“我想要一个小老鼠形状的糖人。”

  女人怀孕的时候经常胃口大变,可让陆子宣惊疑的不止是糖人,还有她莫名痴迷的语气。

  好像那甜腻的东西是个无比美味的珍馐,惹得她垂涎欲滴。

  陆子宣仍盯着她,口中对华雀吩咐道:“听见了?让人去买罢。”

  他一想,“多买几个。”

  苏棠却摇头了,“不,只要一个,多了买不起呢……”

  她一直被锦衣玉食地供着,即使在暗杀府装疯卖傻时,衣物首饰,一日三餐也都极奢靡——

  她曾用玉石作了桥,在院中置了湖,日日把银子垒起来搭成塔——

  竟也能说出“买不起”这样的话来。

  华雀已经领命转身,步出门去,苏棠发烧烧得一直抖,那药效太差了,冷汗几乎打湿她后背的衣裳。

  她一个恍惚,仿佛是昔年那天,她发着烧晕倒在屋里,被母亲抱着到了山边。

  她想起自己那时乖巧至极,不会杀人不会作恶,那女人下定决心要扔掉她,所以紧张忐忑,她却以为那是母亲担忧女儿。

  她躺在树下,鼻息里都是枯叶和野草的味道,满心期待地等着她的母亲回来。

  最后她筋疲力尽地爬到小河边,那清凉甘甜的水在引诱她,她差点就栽进河水里去。

  她终于清楚地知道,那个女人不会回来了——

  她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陆子宣突然出声,问道:“哭什么?”

  苏棠怔怔抬手,果然摸到滚烫的眼泪,混着指上的血,把脸上也染了艳色。

  半响,她答道:“人间伤心事这么多,随意想一想,就可以哭了,有什么大惊小怪?”

  话音刚落,是才出去不久的华雀匆匆折回,房门也来不及关——

  “大人,有人往这里来!”

  他表情严肃,“是官府的人,为首的是荣城督令齐庸,人马众多,还有……”

  苏棠眸子一颤,华雀沉下声来,“还有顾清影。”

  陆子宣即刻站起身,“去召集人手。”

  苏棠紧绷着双肩,眼神恍惚迷茫,被那人的名字夺了魂,梦呓般接连否决:“不可能,你看错了……不是她……”

  陆子宣狞笑着,“看来顾道长真是知恩图报,苏棠,可别感动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苏棠头也不抬,只目视前方,“你也发过誓的,你若伤她,必无后而终。”

  陆子宣咳嗽两声,闭目仰天沉默片刻,“官府奈我何?暗杀府是域主的刀刃,他们是域主的走狗,顾清影以为官府来了能怎样?”

  他忍着心脉抽痛,非要作出笑容来,如一个疲惫不堪的慈父,正在安慰失意落魄的女儿——

  “顾清影跟我作对就是跟域主作对,任他什么巡令督令,皆无用。苏棠,我不杀她,也可以想办法让域主大人杀了她,她若自己非要找死……”

  苏棠的喘息声便沉重起来,“你闭嘴!”

  陆子宣温和一笑,拿过枕下压着的一方粉绢压在她颈上伤口,复又将它折了两折,拭去她脸上血迹,“放心,你乖乖呆在这里,半步也不要动,今日就不会有事。”

  说罢转头向门外一呼——

  “来人。”

  两个黑衣暗卫苏棠从没见过,黑纱蒙面,黑袍裹身,连是男是女也一时无法分辨,只能从二人脚步声里听出他们比起霜夜华雀等人的功力还差了些档次。

  陆子宣丢下一令:“看住她。”

  苏棠红了眼睛,忍不住心头忧惧,轻轻拉住他衣襟,“求你,别伤她。”

  陆子宣想朗声笑,却先咳嗽起来,顺手抚上她发顶,“记住你现在这个语气,一直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就万事大吉。”

  他一起步,衣襟就从苏棠手里抽出,她凝视着空无一物的掌心,看到指上的伤口——

  血已凝结,火辣辣地跳跃出一下又一下的疼。

  握一握掌心,唯有冷汗湿润。

  一人将一壶烈酒倾倒,浸湿软布,恭恭敬敬道:“姑娘现在不宜用药,刘大夫说了,烈酒擦身降温,姑娘是自己来,还是我等帮您?”

  苏棠一把将那团软白攥在掌心,伤口被猛烈刺激,窜出丝丝剧痛扎进心脉里,疼得人齿间发颤。

  她想象着顾清影是什么样子,闻着酒香,近在咫尺,忽然就醉了。

  且愿再也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