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肠中车轮转(2 / 2)

  果然,对孩子来说,吃糖是很开心的事情。

  南宫羽往回走的时候也很慢,为了等眼眶的酸痛退下去,她知道自己现在一定满眼通红。

  好在寒风凛冽,就说是风吹的。

  她兜兜转转半天才回房,苏棠已自己穿好了衣裳,薄薄的一件白色单衣,好在屋里有碳炉,很暖和。

  桌上还多了一壶酒,酒香慢慢溢出来,闻之欲醉。

  南宫羽温柔地帮她擦头发,也不阻拦她喝酒,“那药箱里留的信上说夫人头上还有伤,喝些酒,活血化瘀也好。”

  她温暖的掌心托着苏棠脑后,“夫人,头上还有哪里疼吗?”

  苏棠淡淡道:“没有,或许有,只是我不觉得疼。”

  她指尖都暖透了,很久没有这么温暖过,可却并不觉得满足,这些都比不上顾清影的一个拥抱。

  她拿着糖人细细去瞧,觉得这小镇的糖人做得也远没有荣城的好,差之千里,食之无味。

  南宫羽道:“夫人,糖人不顶饿,要不要再叫些点心?”

  苏棠摇头,把糖人放下,忽然转过身去,吓了南宫羽一跳——

  “怎么了?”

  苏棠抬手摸摸自己的脸,“我……我是不是变得很难看?”

  南宫羽一笑,“怎么会呢,夫人明明这么好看。”

  她把旁边妆台上摆着的镜子拿过,“你看,还是很好看,真的。”

  苏棠怔怔去摸镜面,指尖划过额角的仙鹤,“好像瘦了好多,下巴都尖尖的,像个女鬼……”

  南宫羽摇头,“女鬼哪有这么漂亮的,你别胡思乱想。”

  苏棠又怔怔,似在思考什么很费解的事情,“是我胡思乱想……是我疯疯癫癫的……惹她讨厌了,所以她不要我了……”

  南宫羽深吸一口气,在她身边蹲下,握着她肩膀让她和自己对视,“夫人,顾清影欺负你了,是吗?”

  苏棠立刻点头。

  然而不过一瞬,她痛苦地闭眼,又拼命摇头,“南宫羽,我是神志不清,疯疯癫癫的,我说的话都不做数,你要是敢对她怎么样……我会杀了你!”

  最后这句,南宫羽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杀人无情的小夫人,那种笃定的语气让她很难过。

  然她还没来得及难过多久,苏棠却又摇头,“不,我再也不杀人了,好不好?”

  她摸索着握住腰间冰凉的石头,“不是说,它会吸人戾气?为什么我还是张口闭口就要杀人——她觉得我冥顽不灵,所以不要我了……”

  她已经给顾清影找了无数理由,然没有一个可以说服自己。

  南宫羽直直望着她,轻轻揉着她双肩,不断想让她放松下去,但她茫然地陷入那个怪圈里,好像不想出个答案就不罢休。

  南宫羽嫉妒得快疯了,她发现自己根本不是圣人,如果苏棠真的给她个什么东西就让她滚蛋,她能平和接受吗?

  她本来以为可以,此刻却知道自己说谎了。

  她一点也不想离开,哪怕只有很小很小的可能。

  “夫人,不用给她安排这么多理由来解释。”

  “她不要你——”

  南宫羽觉得舌尖发麻,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声的。

  “她把你扔了,只是因为——”

  “她不喜欢你而已。”

  话音一落,她就后悔了。

  因为苏棠眼中已落下两行泪。

  南宫羽立刻起身把人抱起来,她头发还带着水气,乌黑而长,柔顺如绸带。

  她现在这么轻,像个小动物,小小一团,只会呲牙,奶凶奶凶地叫两声,剩下的就是自己抱着自己,一个人难过。

  南宫羽一掌撑在床边,把人护在身下,哀哀道:“是我说错话了,小夫人,等你身体彻底好了,我陪你去问她,好不好?”

  苏棠脸上有淡淡的红晕,袖口沾着酒香,南宫羽忍不住想用力抱抱她,又怕会吓到她。

  她还没醒时,王了然就说过——神智恐怕不太乐观。

  于是南宫羽只能低声去哄:“夫人累了,快些睡罢。”

  苏棠摇头,一把扯住她衣袖,“会不会我一觉醒过来,你也不在了呢……”

  南宫羽清了清嗓子,“夫人,在下——万水千山,刀山火海都过了,好不容易才在你身侧,阎王索命也带不走我,怎么会不在。”

  她撑起身子,“我就坐在床边。”

  她掏出两块银锭,一个塞在枕头底下,一个塞进苏棠手里——

  “夫人安心便是。”

  银锭上还留着剑客的体温,苏棠眼眶一热,弱弱道:“我不想一个人睡,我害怕。”

  南宫羽得到了天大的鼓励,立刻翻身上床,从背后抱住一团软玉,感受她的消瘦,手臂横在她胸前。

  苏棠往后一缩,哭腔哑哑,“我……其实很脏的……”

  南宫羽却抱得更紧。

  苏棠继续道:“我好像怀过一个孩子,不过它已经没有了。”

  南宫羽听得“好像”二字,只怀疑这几天的汤药都是白费,暗骂顾清影庸医。

  “夫人,以后会好起来的,但你要是想哭,可以在我这里哭,我不敢笑话你的。”

  苏棠轻轻一笑,南宫羽抬手一抖,将一枚铁莲子夹在指间,便要弹指将蜡烛灭掉。

  苏棠惊惶一挣,“别!”

  她握住南宫羽手腕,“我怕黑,别……”

  南宫羽便松了手,任铁莲子滚落下去,接着果然探到苏棠眼下温热,哽咽道——

  “好,让它亮着。”

  苏棠逐渐放松下去,“小羽儿,明天晚上我们一起去街上买糖人,好么?”

  南宫羽轻声一应,她猜测苏棠的话都是想什么来什么,很可能明天就会不记得,但还是心情好了很多。

  苏棠说完那句便不再多话,良久良久,南宫羽闭着眼睛,以为她已经入睡了。

  然苏棠忽又轻声细语,小心翼翼地问——

  “你睡着了吗……”

  南宫羽迟疑片刻,苏棠竟接着小心翼翼道:“那我可以哭了……?”

  南宫羽把话都咽了下去,双眼紧紧一闭,无声地长吸一口气,用来压制满心的痛。

  紧接着,耳边就传来了呜咽声。

  又细又小,像只小野猫,被饿了三天,被砍掉了爪子,被打得浑身是伤,躲在一个昏暗的角落里,自己舔着伤口,发出一阵临死前的,弱小的哀鸣。

  小鱼干没有了。

  毛线团也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注1:《悲歌》,汉代,作者不详。

  注2:《渡汉江》,唐,宋之问: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