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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断(2 / 2)


  苏棠委屈地抽噎两声,握着竹笛下的小石头,开始小声地哭。

  哭到一半,她对着镜子看一看,试着弯起双眼去笑——不是有人说自己的眼睛好看,笑起来像两个月牙儿?

  会不会现在也不像了,不好看了,顾清影就不喜欢了。

  她胡思乱想之间,刚刚喝下去的药渐渐发挥效果,使她神智清明许多。

  一时如梦初醒,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

  妆台上的首饰和脂粉尽数被她扫落在地,砸出一片妖娆芬芳。

  翠绿的镯子断成了几截,绣花上的珍珠滚落一旁,血样颜色的胭脂被一小盅茉莉花汁融出一片鲜红。

  她捡起一支金钗,内力催动,转瞬将它折断在掌心,闷响一声。

  院子里,松树盘根错节,梅花正贪恋着暖暖阳光。

  苏棠站在正中央,觉得阳光烫人,自己就像个妖怪,恶鬼,残魂,马上就要被它消蚀。

  她希望自己一转头,顾清影就在身边,就可以给她吹一个笛曲儿,这个笛子做工这么好,不会走音,一定很好听。

  于是她一转头,却只看见梅花枝头轻颤,地上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

  顾清影不在这里。

  她不可能在这里。

  她一点也不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苏棠怔怔接受这个事实,与此同时,她发现了更让她惊恐的事情——

  南宫羽还没有回来。

  她记得自己在这儿发了好一会儿的疯,她梳了头发,换了衣裳,耽误了很久了,为什么南宫羽还没回来?

  午后的小镇上一点也不冷清,大家看着天气好,觉得会有更多人出门,都想多挣些银子,保不齐明日大雪封山,街上可就一个人也没了。

  苏棠像刚刚入世的山中人,像第一次见满目人来人往,惊惧着眼神闪躲,不知不觉就到了街道上。

  行人都停下脚步去看这个奇怪的姑娘,看她的白衣海棠花,看她额角的仙鹤,看一个身形单薄的妖精撞进人世里。

  满街的棉帽,冬袄,手炉,呵气成雾,只有她摇曳着裙摆,畏畏缩缩地躲避他们的眼光。

  有小娘子拧上丈夫的耳朵,“怎么,魂都被勾去了?谁知道那是哪家的疯子!”

  只一瞬,苏棠猛地拉住身边一中年女人,焦急问:“你有没有看到——”

  几个名字在脑中晃过——

  你有没有看到我爹爹?

  你有没有看到我娘?

  你有没有看到南宫羽?

  然而她问出口的是——

  “你有没有看到顾清影?”

  女人一脸茫然,躲着她的视线,甩开她的手,远远跑走了。

  苏棠大失所望,万念俱灰,抬头却看到远处两个小孩子都拿着一串糖人走过来;转头又看见陌生男人背着女儿匆匆路过;屋檐下,丈夫背着竹篓到家,妻子拍着他肩上的灰土,笑容温柔。

  整个人间都美满了,只有她是多余的。

  她恍惚听见顾清影在叫她,斥责她为什么又一个人跑出来,可当她回头,只有疑惑打量她的路人。

  拐角处有人骑着马行进,行人不再盯着苏棠,转而让道闪避。只有苏棠愣在那里,听到马儿嘶鸣也不让开,骑在马上的人皱着眉头大声喊,喊了几句人也只是低着头不动。

  他看这人穿得这么少,好像也发觉她不太对劲,但只下了马,走上去,扬着下巴,叉着腰,又喊:“喂!你找死呢?!”

  苏棠森然抬头,吓得他当即止了话音。

  这个漂亮的小姑娘痴痴盯着他,忽然笑了,如春来破冰的一刹那,风光倾泄。

  她歪着头,道:“对啊,我在找死。”

  她上前,“你敢杀吗?”

  男人大惊失色,慌张地退步摆手,“我——”

  他无法再说下去,因为那只看似纤弱的手腕忽然抬起,姑娘的五指紧紧掐在他喉间,“你不敢杀我,可是我敢杀你啊,她讨厌我害人,我就多害几个,直到她生气,气到忍不住,就会自己出来找我了。”

  行人的尖叫接二连三地响起,苏棠手臂一颤,松手间就在街道上撂下一具尸体。

  她站在原地,笑着思考一阵,无视周围人的恐慌,最后跃上了那匹马。

  马儿不知道这个人杀掉了自己的主人,依旧任由缰绳驱使,冲出城门,转过山道,沿着一条小路,马蹄飞踏。

  苏棠握着竹笛,谨慎地打量着周围,齿间发颤,生怕自己走错了路,直到她望见山头那块灰旧墓碑,才如释重负地一笑,浑身一松,就从马上摔下去,沾了一身尘土。

  她却再也不在意这种事,半扑半爬地扑腾两下,站起身跑了过去。

  她用她漂亮的衣裳去擦墓碑,又疯狂地拔坟前的野草,手中沾满了滑腻的草汁。

  她跪在那里,喘息沉重,“爹爹……我回来了,”她在身上一阵摸索,脸色巨变,“对不起,我没带银子,下次见你的时候再给你带药。”

  她摸一摸头顶的小小一簪,“这个不行,我舍不得,对不起啊……”

  她晃一晃手中竹笛,“这个……虽然也很值钱,但是也不行……没关系,我有很多很多银子了,你放心,你不会死的,我把她烧死了,她不会再对你做什么……”

  好像那不是一个冷冰冰的残破墓碑,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正在跟她说话。

  她点头,“是罢,我就知道,是她杀了你,就是她,我已经报仇了,她给别的男人生了儿子,她给他穿那么厚实的衣裳,却把我关在小黑屋里,里头又冷又湿,她还给了他一个银锁,保他平安,哈哈哈……”

  “平安?哈哈……我一刀就把他弄死了,谈何平安呢?可惜你没看见,那天的火烧了好久,天都燃透了……”

  “爹爹,她们都不要我了……我们去山上采杜鹃花好不好?”

  她脸上弥漫出一种很安详的笑意,却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她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很熟悉的脚步声。

  刺骨的寒意蔓延全身,她剧烈颤抖,瞪大了双眼,祈祷是自己听错,然而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熟悉,阴影投下,将她笼罩。

  她缓缓回头,就看见了索命的恶鬼——

  男人浑身散发着浓重的衰腐气息,半张脸上全是深深浅浅的坑痕,密密麻麻,还残留着点点黑印,他的左眼已经成了一个暗红色的窟窿,他的半张脸都无法再有表情,所以他笑起来的时候,只有另外半张脸会动。

  他露出森白的牙齿,呵呵地笑出声。

  天地间都只剩下他的笑声,淹没了一声崩断轻响,是苏棠心头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断掉了。

  她再也没有力气逃跑,她甚至一点也不害怕,她只握紧手里那根细长的东西,恍然大悟。

  沈良轩缓缓蹲下,又爱又恨,一把扣住她手腕脉门,笑声尖利中,一股阴寒直直逼入,窜进心脉,逼得她哑声连颤。

  她又落进了地狱里,寒气催得她脑后剧痛,无数个噩梦残影终于拼凑完整,她似哭似笑,气声沉沉,“她骗我……”

  “她骗我……她骗我……”

  “顾清影!”

  她边哭边笑地看着沈良轩,后者也怜爱地看着她,四目相对,天地阳光依旧。

  苏棠死死睁着眼睛,任心脉剧痛也不闭眼,“她骗我……她骗我的……顾清影……你骗我……哈哈哈……原来……哈哈…她骗我……”

  她终于还是想透了另一个问题——

  她的父亲,魂魄也真的没有徘徊在人间保护她,他早就转世轮回,不知去了哪里了。

  否则为什么眼看她又将入地狱,

  也不来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