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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停杯一问之(2 / 2)

  慕川微微摇头,“刹那间,她就前功尽弃。”

  王了然喝完了冰冷的茶,“既然二位都说了这么多,顾道长是否也要我说点什么——”

  他年纪虽小却气势逼人,完全不是在商量询问的样子,“方休找我结盟,要用她把沈良轩引出来,顾道长不能怪我,你是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了——”

  这话其实不太对,顾清影对苏棠真的算很好?

  王了然道:“其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只是相比之下,你都算是最好的那个了,可是你都那般推拒她,我只是个外人,不恋她漂亮,不与她行欢,她对我来说,的确只是个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

  “那夜方休赶到,第一剑就是要杀了她,被我打伤了,我还断了他的剑,又把他气走了。”

  顾清影无心去管方休,只道:“事到如今,在下只想她能痊愈。”

  玉面先生却面露愁色,“顾道长,她不记得在下了,不止如此,师兄,公子,还有你,她都没有该有的反应,可其实遗忘也是保护自己的一点办法。”

  顾清影颤颤巍巍地转头去看王了然,她一时真的不恨这些人了,谁也不恨,她只是恨自己。

  她那么粗心,对苏棠一点儿也不好——

  方休灌苏棠毒药的时候,她没有救她。

  苏棠戳中她心事的时候,她非不承认。

  苏棠央求她和自己在一块儿的时候,她一点思考都没有就拒绝了。

  王了然像察觉到她的哀悯,沉声道:“若发生了极其惨痛的事情,人就会本能地逃避,就是……把痛苦的事情忘掉,才能继续活下去。”

  “可我看苏姑娘这个样子……好像这十八年全都忘了。”

  顾清影已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王了然话音却未止,非要讲清楚不可:“是不是从头到尾,一点好的也没有,所以全都该忘掉。”

  顾清影听到头三个字,还心存一丝侥幸,“公子也不确定么?其实她……她总有些好的……不该忘?她爹爹不是给她买糖人……她爹爹一定对她很好的——”

  王了然嗤嗤笑出了声,“可是最后呢?最后爹死了,娘把自己扔了,自己又放火把娘烧死了,连爹爹的坟都被人挖了,满头倒着骨灰……这些不该忘吗?”

  他有一瞬间真心觉得自己太卑鄙太无耻,利用一个可怜的女人来换取自己要的东西——他知道自己不该在意这种事情,但苏棠那含含糊糊的对不起三字一直在耳边响个不停,让他心口酸痛。

  所以他先把这股怨气发泄在喂药的女人身上,又发泄给了顾清影。

  那两个中年女人跟苏棠非亲非故,怎会耐心照顾一个疯子?她们觉得王了然看不见,所以三日间越发放肆,最后甚至想打她。

  王了然也知道她们的小动作,却没有斥责,才助长她们气焰。

  他本就是想让顾清影心疼。

  他乐于猜测二人重见时的情形,苏棠的惨叫挣扎他都猜到了,顾清影的痛哭失态他也猜到了,唯独没有猜到那句对不起。

  “顾道长把她救出去,日夜照料,还送定情信物,也是好事。可是后来呢?顾道长亲手把人送来了这里,又成了悲惨地狱——”

  顾清影忽地起身,几乎就要拔剑,“王公子,是你利用我的……你明明……等着我往陷阱里去,你看我一步一步都照着你的意思走,你是不是很得意?天底下有我这么蠢的人……”

  “你说她寻死,你说我若给她一点盼头她就不会寻死,我才——”

  王了然满意她终于控制不住情绪,寻着声源,对上她双眼,“所以顾道长为什么要照着我的意思走呢?”

  他缓缓起身,声令不容置疑,“二位前辈今日也累了,快些去歇息罢。”

  红尘与慕川便怡然致礼而退,皆不回顾这里的烛影。

  王了然听得二人走远,“顾道长,我只是个孩子,我只要我想要的东西,我猜对你爱而生惧,猜对你会把人送回川蜀,我也曾经希望我猜错了,我还曾提醒她,让她不要来这里——”

  “可是她偏偏非要听你的,我都猜对了,所以顾道长是在怨我太聪明?”

  他周身突然涌起一股凛冽的寒意,摧得顾清影一颤。

  她无话反驳。

  她真不希望这世上有王了然这样的人。他才十四岁,却好像有天生的本领,能看清人心所想,即使眼睛瞎了,也一点无碍。

  她松开了剑柄,沉沉坐下,就这样沉默了下去。

  王了然脸上又出现了那种自负的神情,无端端地招人讨厌。

  “既然都是该忘掉的,就不要让她想起来了,反正她死活不肯吃药。”

  他想收敛一下,别让那恐怖的心法吓坏对面的人,所以尽力平复那股翻涌的真气,却收效甚微。

  顾清影只觉得冷,冷得心头发慌,不安地望向少年。

  王了然握住茶碗,里头只剩几滴茶水,在他手指触到茶壁之时,茶水凝出冰晶,青绿的瓷器在他手里一握就变得极脆,稍一用力就碎在他掌心。

  他甩掉指间血珠,“顾道长别怕,这内力我也控不好,心绪起伏时尤其如此。”

  他握起掌心,握住了掌中血色,“苏姑娘的事情……我会不道歉,因为道歉无用。我会帮你保她性命,以此赔罪,虽然我不觉得我错了。”

  他负手抬头,“我有能和宗风翊讲条件的筹码,我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他不会愿意我再多流连中域,苏棠疯疯傻傻,不是他操心之处,我们把此事说成她自愿帮忙引出沈良轩,既是有功,就不能怪罪。”

  顾清影怔怔,“那方休——”

  王了然道:“他若要反驳,就只能说出他跟我合谋之事。他官位不稳,若自言与外域之人勾结,无异于引火自焚。”

  “还有……”他语气忽沉,“有朝一日,我能帮顾道长报得大仇,此前诸事,或许有需要道长相助之处,在下想求个准话。”

  夜中寂静,顾清影的声音便格外清楚——

  “若有用处,我定竭尽所能。”

  王了然轻咳两声,笑声沙哑,“多谢道长了。我虽能在宗风翊那里保人,但方休和柳无归我无法控制,灭了方家的是暗杀府之人,必要时可利用此事引方休相斗。其余的,顾道长自己尽心,养个疯子可没那么容易。”

  说着他仰起头,似乎是想看看夜空,只看到一片漆黑。

  “年下了,春节快到了,苏姑娘的身体还不宜远行,听说蜀中迎春热闹,良辰好景,道长莫要辜负。”

  他转过身,一步步走远,将那已变得轻微的寒意带走。

  顾清影步履蹒跚地回到苏棠床边,蜡烛垂泪,会至天明。

  最后她从背后抱住她,人没有被惊醒,却本能地轻颤两下,喉间落出一颗细碎的轻咛。

  顾清影的体温有些低,远没有她暖和,但她终究没有精力排斥这个拥抱。

  道人困意渐浓,手指却移到肩头咬伤之处狠力一压,随后握住枕下的龙尾石,用指腹感受着上头的伤痕。

  她把头埋在苏棠颈后,喃喃自语:“蜀中佳节时,会放烟火吗……”

  “应该有罢,万家团圆,星夜璀璨……”

  “这回……你不会再偷偷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