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2)
1
「嗯,差不多这么高……」
阳子拦下过客,比出小孩子的身高。
「你有没有见过这么高、外形像老鼠的人?」
老妇人狐疑地看着阳子。
「什么?是半兽吗?」
「对,听说它昨天在城门前受了伤。」
「喔喔——就是蛊雕来的时候。」
老妇人说完,转身看向后方,午寮远远地出现在那里。
「昨天受伤的人都送去公所了,在那里包扎治疗。」
从早上开始,她已经多次听到相同的回答。
阳子在天亮后回到了午寮,没想到城门戒备森严,根本无法进城。虽然去公所看看就知道了,但她无法去那里。
「你有没有去过公所?」
「有……但好像不在那里。」
「那就在后面。」
老妇人说完就离开了。午寮城的后方堆了很多尸体,阳子远远地打量,发现那里同样戒备森严,她无法靠近去确认这些尸体中是否有乐俊。
目送背着大包裹的老妇人离去后,阳子拦住了另一个从午寮来的过客。
「请问——」
来者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男人的脚上裹着布,手上拿着拐杖。
「可不可以打扰一下——」
阳子又重复了刚才问老妇人的话,那两个人一脸讶异地看着她。
「听说它昨天受了伤——」
「你——」男人突然指着阳子。「你该不会就是昨天的——」
阳子不等他说完,掉头就走。
「喂,别走,等一下!」
阳子不理会大叫的男人,快步钻过人群离去。
男人应该是在昨天受了伤,而且他记得阳子——
从早上至今,她已经不止一次用这种方式逃走,每次再度回到城门前,就发现卫兵人数增加,她越来越不敢靠近城镇。
她只能离开午寮入山,等待风声渐渐平静。虽然她知道这么做迟早会被抓到,但还是无法离开午寮。
——即使打听到消息又怎么样呢?
即使确认了乐俊平安无事,也无法弥补昨天抛下它逃走这件事,那是已经犯下的罪,无法再挽回了。
即使得知它平安无事,也不可能进入城镇去向它道歉。一旦进城,就会被卫兵抓住,也就意味着死亡。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觉得自己似乎舍不得放弃这条烂命,同时又觉得好像不应该轻易放弃生命。
既然无法下定决心,就无法离开午寮。
她再三犹豫后,不知道第几次再度回到午寮的城门前,拦住了几名过客,问了相同的问题,但也都得到相同的答案。
正当她无计可施时,背后有人叫她:
「你就是——」
阳子听到声音,立刻想逃走。当她在转身的同时回头一看,发现一对母女用复杂的表情看着她。
「——你是之前在博朗遇……」
阳子停下脚步,呆呆地看着她们片刻,发现是在山路上遇到的那对母女。她们似乎是卖糖果的商贩,身上背着大行李,此刻仍然背在身上。
「太好了,原来你平安无事。」
女孩的母亲说完后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女孩用比她母亲更复杂的表情抬头看着阳子。
「你的伤已经好了吗?」
阳子迟疑了一下,然后才点点头。点完头之后,又深深地鞠了躬。
「——上次真的很感谢。」
当时,那对母女想要帮她,但她婉拒了她们的好意,进入了山里。虽然嘴上道了谢,但并没有发自内心地感谢。
「真的太好了,我还在担心,不知道你之后怎么样了。」
母亲笑了笑,这次的笑容很轻松。
「玉叶,你看,哥哥没事。」
她低头看着紧紧依偎自己的女儿,女孩仍然用复杂的表情抬头看着阳子。阳子对她露出微笑,然后才想起自己很久没笑了,脸上的肌肉僵硬,完全笑不出来。
玉叶眨了眨眼睛,然后害羞地躲到母亲背后。阳子蹲了下来。
——如果当初她们没有给我水和糖果,我不知道能不能熬过那个夜晚。
这次她露出了比较自然的微笑。
「谢谢你上次送我水和糖果。」
女孩看了看阳子,又看了看母亲,然后才笑了笑。不知道是否觉得自己很好笑,她立刻恢复了复杂的表情,但又吃吃地笑了起来。那是小孩子特有的笑容,让阳子心生怜爱,差点哭出来。
「真的很谢谢你,对不起,上次没有好好道谢。」
玉叶露出满面笑容问:
「……那时候很痛吗?」
「啊?」
「你上次是因为很痛,所以心情不好吗?」
「——嗯,对,真对不起。」
「现在不痛了吗?」
「嗯,已经好了。」
她出示了愈合后留下疤痕的伤口,不知道这对母女会不会察觉她的伤口好得太快了。
玉叶抬头看着母亲说:「哥哥说已经好了。」母亲眯起眼睛,低头看着女儿。
「太好了。我们原本打算到了博朗后再回去找你,但到了里之后,城门就快关了。最近的卫兵都很没用,晚上不让我们出城——你在找人吗?」
阳子点了点头。
「我们也要去午寮,要不要一起去?」
阳子只能对着她们摇头,那位母亲只「喔」了一声。
「——玉叶,我们要去找旅店了。」
说完,她牵着女儿的手,然后看着阳子问:
「你要找的人叫什么?是半兽吧?」
阳子看着她。
「不是在公所就在后面吧?叫什么名字?」
「——它叫乐俊。」
「你在这里等我们,我们去看看。」
那位母亲说完,重新背起行李。阳子对她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
女人在将近傍晚时独自走了回来,告诉阳子在受伤者和死者中都没有找到乐俊,然后就跑回了午寮。阳子不知道她是否知道自己的身分。
2
确认之后,阳子终于决定放弃。
它是在阳子不知道的时候离开了午寮城,还是那个女人没看到它?
阳子无法确认。
她站在干道上,对着午寮城鞠躬。她只能告诉自己,这是一种惩罚。她无法在这里抛开一切。
她再度展开了夜晚赶路,白天休息的生活。因为经常用这种方式赶路,所以几乎只记得这个国家的夜晚。
钱包在乐俊身上,所以阳子身无分文。她已经习惯在夜晚和妖魔奋战,白天带着饥饿倒在草丛中睡觉,所以并不会感到不满。这次的旅行有目的,她完全不以为苦。先去阿岸,再搭船去雁国。搭船要买船票,所以她必须想出筹钱的方法。
上次在拓丘被海客老人偷走行李后,阳子在野外生存了超过一个月。这是她能够借助玉珠的力量,不吃不喝也能活命的最长期限。因为她已经了解自己的极限,所以比之前的任何一次旅程都轻松。
苍猿不再现身。自从变回剑鞘后,剑的幻影和声音也都销声匿迹。虽然曾经听到隐约的水声,也有微光从剑鞘和剑柄的缝隙之间漏出来,但她并不想从剑鞘中拔出剑,看看到底是什么幻影,整天只默默低头赶路。
——真是冷酷无情啊,你就这么怕死吗?
她在赶路时,内心响起苍猿的声音。
那原本就是阳子本身的不安,所以,即使苍猿不见了,仍然可以清楚地听到它的声音。
——我珍惜自己的生命。
『不惜抛下救命恩人的这种命,也值得珍惜吗?』
「我已经决定,至少现在要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
『我劝你干脆去公所自首,就可以赎罪了。』
「等到了雁国之后,我再考虑这个问题。」
她觉得似乎听到了苍猿嘎嘎嘎的声音。
『反正你就是怕死啦。』
「对。因为有人在追捕我,所以我现在很珍惜自己的生命。等不必担心遭到追捕,这条生命完全属于我自己时,我会思考自己的生存方式,到时候也会思考反省和赎罪的问题。」
——现在只想努力活下去。
『为了活命,不惜杀死妖魔,用剑威胁别人吗?』
「目前只能用这种方法,我不再犹豫,一心只想赶快去雁国。到了雁国之后,至少不需要再用剑来对付追捕我的人。」
『到了雁国之后,一切就会有圆满结果吗?』
「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但我必须去找景麒,也要寻找回去的方法,还有很多事需要考虑。」
『你至今仍然相信景麒是你的朋友吗?嗯?』
「见到他之后,就会知道他是敌是友,在此之前,我不去思考这个问题。」
『即使见到景麒,你也回不去。』
「在明确知道无法回去之前,我不会轻言放弃。」
『你这么想回去吗?没有人等你回去啊。』
「即使这样,我也要回去……」
阳子在故国时整天对人察言观色,不想惹人讨厌,希望每个人都喜欢自己,害怕和别人对立,害怕挨骂。现在回想起来,搞不懂以前的自己为什么活得这么战战兢兢。
也许并不是因为胆小,只是怠惰而已。对阳子来说,听从别人的意见比自己思考更轻松;迎合他人,避免争执,比为了保护某些东西而和他人对立轻松多了;根据别人的要求演「乖宝宝」,比为了寻找自我与他人对抗轻松多了。
自己以前的生活方式太卑鄙、太怠惰了,所以,她希望回到以前生活的地方。回去之后,她要换一种不同的生活方式,希望有机会重新努力。
——她走在路上,静静地思考着这些事。
沿途常常下雨。也许现在正值雨季。雨天露宿在野外很辛苦,所以她学会去卢借宿。
有人让她借住在库房的角落,也有人向她索取住宿费,更有人去找卫兵,或是被卢的人打出来,也有穷人施舍她食物。
渐渐地,她学会了用劳力换取住宿。
前一天借宿后,翌日就在那户人家工作,工作的内容五花八门。在农田干活、打扫家里、打杂、照顾家畜、清扫猪圈牛棚、挖坟,什么事都不奇怪。
有时候她会连续工作几天,赚点零用钱。
她沿途经过一个又一个卢,在那里借宿打工,一旦发生状况,就拔剑而逃。若是有人找来卫兵,各个卢都会加强警戒,在风声平息之前,她只能再度露宿野外。
妖魔的袭击不断,数量也逐渐增加,但她已经不把和敌人作战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持续了一个月的旅程后,阳子发现身后有卫兵在追赶自己。
如果去卢和当地人接触,就会留下她的行踪。凡走过,必留下痕迹,既然自己遭到追捕,早晚会被人发现,所以阳子并没有太慌张。
她逃进山里,甩掉了追兵,但不久之后,经常在干道上发现卫兵的身影。
她只担心阿岸遭到封锁,所以在接近阿岸后,就不再借宿,也远离了干道,小心翼翼地走在山里,不让任何人发现自己的踪影。
乐俊说,走到阿岸要一个月,但她看到海港时,已经是两个月后的事。
3
「打扰一下!」
阳子在阿岸的城门前拦下过客向他们打听。
阿岸位在地势平缓的丘陵地带下方,站在下坡的干道上,阿岸的海港尽收眼底。
这片名叫青海的海真的是蓝色,拍向岸边的海浪是白色的。大海蔚蓝透明,向海中延伸的半岛宛如环抱着阿岸的海岸,内海上浮着点点白帆。半岛的远方是笔直的海平线。如果地面是平的,未免太奇怪了。
好几条道路在阿岸的城门前交错。阿岸城很大,出入的人也很多。阳子挤进人群,向看起来和善的人打听。
「我想请教一下,要怎么搭乘去雁国的船?」
那个有点年纪的男人详细告诉她去哪里搭船,她又问了搭乘方法和费用,幸好沿途打零工存的小钱勉强够买去雁国的船票。
「船什么时候出发?」
「每五天有一班,现在的话,要等三天才有船。」
她还问了船出发的时间。一旦在这里犯错,海港遭到封锁,之前的辛苦都白费了,所以,她打听完必要事项后,向对方鞠躬道谢。
「是吗?谢谢。」
她离开了阿岸,在山里躲了两天。船在早上出发,所以她在前一天,再度来到阿岸的城门前。
城门警戒森严。因为她必须进城过一夜,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引起怀疑。阳子看着用布包起的剑。如今,剑鞘已经找回来了,但很少有过客身上带着剑,无论如何都会引起注意。
如果没有这把剑,危险就大为减少。她想了很久,想要丢在巧国,但还是希望能免则免。因为一旦遇到妖魔,只有这把剑才能对付。城门前的卫兵不可能因为看到有人带剑就产生警戒,所以把剑丢掉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她在山上割了草,把剑包了起来,再用布和行李包在一起,乍看之下,看不出是一把剑。她抱着行李,坐在傍晚的街头等待机会。
她刚坐下不久,立刻有一个男人问她:
「小兄弟,你怎么了?」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
「没事,我有点脚痛。」
男人一脸无趣地快步走向阿岸的城门。
阳子目送他离开后,再度坐在地上等待。第三次有人上前问她时,她知道自己终于等到了理想的人选。
「你怎么了?」
那是一对带着两个孩子的夫妻。
「我有点……不太舒服……」
阳子低着头说,女人伸手摸着她的身体。
「还好吗?」
阳子摇了摇头。如果无法顺利博取这对夫妻的同情,就必须把剑丢在这里,面对日后更大的危险。她因为紧张,忍不住冒着冷汗。
「没事吧?阿岸就在前面,你可以走到那里吗?」
阳子轻轻点了点头,男人把肩膀伸到阳子的面前。
「来,你抓着我的肩膀。一下子就到了,加油。」
「好。」阳子点了点头,一只手搭在男人肩膀上。她在站起来时,故意把行李掉在地上。她正想弯腰去捡,女人制止了她。女人捡起了行李,回头看着两个孩子说。
「这个给你们拿,反正很轻。」
那对兄妹接过行李,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可以走吗?要不要请卫兵过来帮忙?」
阳子立刻摇了摇头。
「不好意思,我没问题,我朋友已经先进城,找好旅店了。」
「是吗?」
男人笑了笑。
「原来你和朋友一起来,太好了。」
阳子点了点头,轻轻抓着男人的肩膀走路,彼此保持着适度的距离,要让那个男人觉得她有点顾虑,但希望旁人会以为她和对方的关系很亲密。
城门就在眼前。站在城门旁的几名卫兵检查着快步走进城门的人群。他们走过了城门,虽然卫兵看了她一眼,但并没有叫住她。走进城门后,又走了一小段距离,阳子终于吐了一口气。她悄悄回头一看,离卫兵已经很远,看不清他们的脸了。
——太好了。
她在内心松了一口气后,松开了扶着男人的手。
「谢谢你们,我好多了。」
「没事了吗?要不要送你去旅店?」
「不用了,我没事了,谢谢你们。」
她深深地鞠了一躬,在心里对他们说,对不起,欺骗了你们。
那对夫妻互看了一眼,对她说:「那你要小心。」
这里也到处都是难民。阳子担心引起旅店伙计的怀疑,所以坐在城墙下的空地熬过了一晚。
天终于亮了之后,阳子沿着大街走向海港。大街深处通往大海,那里有一座简陋的栈桥,一艘看起来很小、但比停靠在海港的其他船只稍大的帆船系在栈桥旁。
「就是那艘船……」
她激动地准备跑向栈桥,突然停下了脚步。因为她看到卫兵正在检查上船的旅客。
当她看到卫兵打开旅客的行李检查时,顿时感到眼前发黑。
她希望可以保住那把剑,于是躲进最靠近栈桥的暗处,目不转睛地看着旅客和卫兵。
如果把宝剑丢掉,虽然少了防身的武器,但胜过继续留在巧国。她看着不远处的水面,迟迟下不了决心。这是和景麒有关的东西,一旦失去这把剑,就等于断了和景麒之间一半的关系——甚至可能意味着断绝了和故国之间的关系。
——怎么办?
她犹豫再三,还是下不了决心。
阳子巡视着海港,想要寻找是否有保住这把剑又能搭船前往雁国的方法。海港内停了几艘小帆船,能不能抢走帆船自行渡海?
——我不知道怎么驾驶帆船。
之前听说青海是内海,虽然不知道会花几天的时间,但能不能沿着海岸走去雁国呢?
当她犹豫不已,感到有点晕头转向时,突然响起一阵响亮的鼓声。
她惊讶地抬头一看,发现鼓声来自船的甲板,她知道那是出航的信号。搭乘的旅客全都上了船,卫兵无所事事地站在那里。
——来不及了。
即使现在跑过去,也会被卫兵抓住,而且已经没时间在这里把行李打开,把剑拿出来。即使把行李统统丢掉,空手上船会不会反而引起怀疑?她六神无主,更加不敢轻举妄动。她呆滞地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帆船扬起了帆。
架在船上的木板移开了,阳子终于从暗处冲了出来。船缓缓滑动,卫兵站在那里目送帆船离去。虽然她跑了几步,但不敢继续靠近。
阳子呆呆地目送船只离去,白色的帆影烙在她眼中。
——现在可以跳进海里。
不着边际的念头在脑海中翻腾,但身体无法动弹。
——搭上那艘船,就可以去雁国了。
她抱着行李,只能眼看着帆船离去。错过这次机会实在太严重了,让她无法从打击中站起来。
「怎么了?错过那班船了吗?」
一道低沉粗犷的声音响起,阳子惊讶地回过神。
打着木桩,泥土地压得很紧实的码头下方有一艘小船,四个男人正在甲板上工作,其中一个抬头看着阳子。
阳子神色紧张地点了点头。五天之后才有下一班船,这五天将决定她的命运。
「小兄弟,你敢跳吗?上船吧。」
阳子一时听不懂他的意思,看着那名船员。
「你不是急着赶路吗?」
阳子点了点头,船员握着绑在码头木桩上的绳子。
「你把绳子解开后跳下来,我们会在浮濠追上那条船,我们载你一程,但你要帮忙做事。」
听到船员这么说,其他几名船员轻轻笑了起来。阳子用力点头,解开绕在脚边木桩上的绳子,握住绳子跳上了船。
这艘货船要把货物运到位在阿岸北方的浮濠岛。浮濠位在巧国北端,离阿岸有一天一夜的航程,是到雁国之前,船只唯一能停靠的地方。
除了毕业旅行时搭过渡轮以外,阳子从来没有搭船的经验,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搭帆船。
阳子还没有搞清楚状况,船员一下子叫她去拿东西,一下子叫她整理,整天忙得团团转。来到海上,航行渐渐稳定后,她又被叫去洗锅子、做饭,有做不完的杂务,最后甚至被要求为年长的船员按摩腿,所幸当他们问及她的情况时,阳子实问虚答,船员都笑她太沉默寡言,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船在海上行驶了一天一夜,完全没有休息,在翌日早晨进入了浮濠港。
前往雁国的帆船已经早一步抵达海港,正静静地停泊在码头。船员让阳子工作到最后一刻,帆船没有靠岸,直接停在客船旁,向客船上的船员打了声招呼,让阳子上了船。阳子拉着客船放下的木梯上了船之后,船员丢给她一个小包裹。
「是馒头,留着在船上吃。」
让阳子上船的船员说完,向她挥了挥手。阳子抱着包裹,也对他挥手。
「谢谢。」
「辛苦了,路上小心。」
大笑着拉起防舷材——刚才是由阳子放进水里——的那几个男人,成为阳子在巧国最后遇见的人。
4
名为青海的内海辽阔,看不到对岸,站在甲板上,飘来海水的味道,和普通的海没什么两样。从浮濠出发的帆船穿越这片明亮的蓝色大海,笔直向对岸的乌号前进。从浮濠出发后,经过三天两夜,终于抵达了乌号。
最初看到雁国的海岸,和巧国的海岸似乎没什么不同。
随着船只慢慢靠近,渐渐发现了不同。这里的码头整备完善,背后是一个巨大的城镇。乌号比阳子之前在巧国看到的任何一个城镇更大,除了没有高楼以外,和阳子在故国看过的都市景象并没有太大的差别。聚集在甲板上的旅客中,可能也有不少人第一次看到乌号,和阳子一样张大了眼睛,令她印象特别深刻。
港口和后方的乌号被ㄇ字形的城墙隔开,整个城镇的地势面向正前方的山缓缓上升,和远处建筑物上色彩鲜艳的装饰交织在一起,酝酿出一片宁静的玫瑰色。城镇的外围和中央有不少高大的石造建筑,其中有一栋一看就知道是钟楼的建筑,让正在眺望这片景色的阳子张大了眼睛。
港口本身也整备完善,和阿岸有着天壤之别。
阿岸停泊在港口的船只数量和此处无法相提并论,整个海港朝气蓬勃。桅杆林立,折起的白色和淡红棕色船帆点缀的景象美不胜收。阳子终于逃离苦难的国家来到这里,觉得简直是全世界最光明的景象。
下了船,立刻陷入一片喧嚣之中。到处都看到男人们忙碌地工作,小孩子奔来跑去,不知道在忙什么,随处可听到叫卖的声音和鼎沸的人声,充满活力的节奏。
阳子在下船时就巡视着眼前的这片纷乱,觉得这个城镇让人心情开朗。来来去去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朝气,阳子脸上应该也有相同的神情。
当阳子站在码头时,突然听到有人叫她。
「阳子?」
听到这个原以为再也听不到的声音,她惊讶地回头一看,发现了一身灰棕色毛皮的乐俊站在那里,细细的胡须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乐俊。」
老鼠拨开人群,来到阳子身边,用粉红色的小手拉着一脸茫然的阳子。
「太好了,你终于平安到达了。」
「……为什么?」
「因为只要从阿岸搭船,一定会到乌号,所以我在这里等你。」
「等我?」
乐俊点了点头,拉着愣在那里的阳子的手。
「俺在阿岸等了一阵子,但一直没等到你,俺以为你先来这里了。来到这里之后,发现你似乎还没到,于是俺就想,每次有船到的时候,俺就来看看,应该可以找到你。只不过没想到等了这么久,俺还有点担心呢。」
老鼠说完,抬头看着阳子笑了起来。
「为什么要等我?」
乐俊弯着身体,低下了头。
「都怪俺太不长心眼了。俺应该把钱交给你,或是至少把一半的钱拿给你。你来这里吃了不少苦吧?真对不起。」
「我……当初抛下你,自己逃走了啊?」
「这也是俺的错,俺真是太不中用了。」
老鼠说完笑了笑。
「你当然应该逃走,不然被卫兵抓住怎么办?俺应该把钱包交给你,叫你赶快逃走,但俺昏过去了。」
「……乐俊……」
「俺一直很担心,不知道你之后怎么样了,幸好你平安无事。」
「我并不是在情非得已的情况下抛弃你。」
「是吗?」
「是啊。我害怕有人同行,不愿意相信任何人,我以为这里的人统统都是敌人。所以——」
乐俊抖了抖胡须说:
「你现在仍然把俺当成是敌人吗?」
阳子摇了摇头。
「那就够了,我们走吧。」
「我背叛了你,你不恨我吗?」
「虽然俺觉得你很笨,但并不会恨你。」
「我曾经想回去杀死你。」
拉着阳子的手准备上路的乐俊停下了脚步。
「阳子,你听俺说……」
「……嗯。」
「不瞒你说,在发现你丢下俺离开时,的确有一点失望,真的只有一点点。俺知道你不相信俺,也知道你整天提心吊胆,不知道俺会对你做什么,但俺一直以为日久见人心,所以,在你离开时,俺知道你果然不相信俺,忍不住有点沮丧,现在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什么事都没了。」